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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母亲还在,父亲难得归家,会将她高高举起,笑声震得屋檐的雪簌簌落下。母亲嗔怪父亲莽撞,眼里却满是笑意。

那些画面已经模糊了,像隔着一层雾,看不清细节,只余下朦胧的暖色光晕。

后来母亲病重,父亲回不来;母亲下葬,父亲还是回不来。她穿着孝服,抱着母亲的牌位,在灵堂前跪了三天。那时她才八岁,膝盖跪得青紫,却一滴眼泪也没掉。乳母周嬷嬷搂着她,颤声说:“小姐,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

可她哭不出来。她只是看着母亲棺木入土,看着黄土一锹锹填平墓穴,心想:父亲知道了吗?他在那么远的北境,会难过吗?

再后来,她学会了不去想这些。

她只须做好沈家大小姐,在府中安稳度日,藏锋敛颖——就像母亲希望的那样。

“女儿不怪父亲。”她开口,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父亲戎马半生,守边戍疆,是大义。女儿明白的。”

她是真的明白,国事重于家事,忠义大于私情。

可明白归明白,心里某个地方,还是会细细密密地疼。像一根极细的针,埋在深处,平日不觉,偶尔一动,便牵扯出绵长的酸楚。

沈洲转过身来。这位在沙场上见惯生死的将军,此刻眼眶竟是红的。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长长一叹:“岚夕阁是***留下的,你只管经营,为父不会让任何人插手。至于婚事……圣旨若真下了,为父会为你争一份体面的嫁妆,绝不让你委屈。”

“谢父亲。”沈舒锦起身,再次屈膝行礼,“若无其他事,女儿先退下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步子依旧平稳。裙裾拂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极轻的风,吹得近处烛火晃动了几下。

门开了,又合上。

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

沈洲仍站在窗边,久久未动。李氏拭了泪,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老爷,锦儿她……”

“她心里是怨我的。”沈洲打断她,声音疲惫,“只是她太懂事了,连怨都不肯明着怨。”他抬手按住眉心,“我这个父亲,做得实在失败。”

窗外,一弯弦月从云层后露出,清冷冷的光洒在庭院里,将那株西府海棠照得一片素白。

花瓣上未干的雨水,映着月光,像泪。

***

回自己小院的路上,沈舒锦走得很慢。青黛提着灯笼在前头照路,光晕一圈圈晃过脚下的青石板。

“小姐,”青黛小声说,“您……还好吗?”

沈舒锦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被薄云遮着,朦朦胧胧的。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凉意。

“我没事。”她终于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怎么会没事呢?那个传闻中的摄政王裴砚,京中谁人不知?体弱多病,性情乖戾,又深陷政治漩涡。

那是龙潭虎穴,是锦绣牢笼。

可她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抗旨是死路,逃婚是笑话。沈家满门的荣辱,父兄的前程,都系在这桩婚事上。

她从小就知道,身为沈家女,有些担子,不是想卸就能卸的。

回到小院,周嬷嬷已等在门口。

老嬷嬷年过五十,头发花白,腰背却挺得直,一双眼睛依旧清亮。她是沈舒锦母亲的陪嫁,后来又做了沈舒锦的乳母,是这府里最知她、疼她的人。

“嬷嬷。”沈舒锦唤了一声,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疲惫。

周嬷嬷什么也没问,只上前接过她的披风,温声道:“热水备好了,小姐先沐浴解解乏。”

氤氲的热气里,沈舒锦将整个身子浸入浴桶。温热的水包裹上来,她才觉得一直紧绷的肩背慢慢松了。她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父亲那句“是为父的错”。

不怪吗?真的不怪吗?

她将脸埋进水里,屏住呼吸。黑暗中,许多画面浮上来: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空荡荡的灵堂,每年生辰时从边关寄来的、千篇一律的礼物和书信……

“哗啦”一声,她从水里抬起头,大口喘息。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分不清是浴水还是别的什么。

沐浴更衣后,她坐在妆台前,周嬷嬷拿着布巾为她绞干长发。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的脸,眉眼温婉,看不出半点波澜。

“嬷嬷,”她忽然开口,“您说,那摄政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周嬷嬷动作不停,声音平稳:“老奴未曾见过。只听传言说,他自幼聪慧,加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所以格外受先帝宠爱。后来中了毒,身子坏了,性情也变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传言终是传言,做不得准。有些人,是需亲眼见了,才知真貌。”

沈舒锦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抬手,抚过眉眼。母亲曾说,她这双眼睛生得好,清澈明亮,像盛着光。可如今这光里,却蒙上了一层她自己都说不清的雾。

“嬷嬷,把我那本香谱拿来吧。”她忽然说。

周嬷嬷应声去了,不多时取来一本蓝布封皮的手抄册子。

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微卷,里头是沈舒锦母亲亲手所录的制香配方,还有一些零散的札记。

沈舒锦翻开册子,指尖抚过母亲清秀的字迹。某一页上,母亲写着一行小字:“香之为用,可悦人,亦可自守。悦人者易,自守者难。”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忽然轻声问:“嬷嬷,您说……若我去了王府,是该‘悦人’,还是该‘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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