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莞站在徐家庄大队的土路上,手里拎着只有两件衣服的行李,目光冷漠。
大晌午,太阳挂在头顶,晒得路面发烫,几个大队里的婆娘小媳妇没了声,眼睛瞪得提溜圆。
林翠花一无所察,尖锐的嗓音还在空中飘着——
“哎哟,当初我就瞧不上她,一个乡下人,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看着就是个不守妇道的!”
“现在好了,真让我猜对了!一声不吭跟着野男人跑,把我们家言城的脸都丢尽了!”
林翠花越说越起劲,唾沫花子直往面前几个婆娘脸上飞。
陈莞私奔的事情被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似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其中一个妇女听不下去,使劲给她使眼色。
林翠花撇撇嘴:“咋,孙大家的你眼睛抽筋了?我还没有说完呢,那陈莞整天跟野男人眉来眼去,说不定肚子里的……”
“二婶。”
一道平静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林翠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刚想破口大骂,忽然觉得有些耳熟。
她僵硬地转过身,脖子跟那大队里的脱壳机似的,咔嚓咔嚓。
看到陈莞的霎那,脸上表情也如同见了鬼,失声尖叫:“陈莞?!”
“你怎么回来了?!”
陈莞往前走了一步,嘴角似笑非笑:“二婶这话说的,吃饭的点,大队里谁不往家走?难道是二婶不想让我回来?”
林翠花一噎,她当然不想让陈莞回来。
但这种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回过神来,泼妇似的叉起腰:“好啊你个陈莞,干了丢人现脸的事情,居然还有脸回来。”
“二婶说的是什么事?”
“还有什么,就是你跟野男人跑了的事!”林翠花啐了口唾沫,阴阳怪气道,“孤男寡女整夜不回来,谁知道你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说的难听,换成原身那样的性子,怕是要羞愧到跳河。
陈莞却无所谓,甚至没着急反驳。
她先把手中的行李放下,然后慢慢直起腰,视线在大队的其他人身上掠过。
果然,大部分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甚至有些人目露鄙夷。
女人的名声大于天,哪怕二十一世纪,也有被谣言逼到绝境而选择轻生的女人,何况是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七十年代。
陈莞心里清楚,不出意外,她还会用原身的身份在这里生活很久,自然不会任由林翠花诋毁自己。
但也不能傻乎乎解释。
——比起真相,有时候大家更在乎故事的炸裂程度。
思及此,她眨了眨眼,眼睛倏然红了一圈,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跑?二婶上下嘴皮一碰就给我定了罪,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野男人跑了?”
“嘿,你还敢狡辩!”
林翠花气得跳脚,“前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翻箱倒柜收拾行李,不是跟人跑是什么,难不成我撞鬼了!”
“我那是被人骗了!”
陈莞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看他是二哥带回来的朋友才信了他能赚大钱的鬼话,谁想到他根本是个人贩子!”
“人贩子”三个字像一道天雷,炸的气氛陡然凝固,众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不约而同露出八卦神色。
——翠花不是说陈莞跟人私奔吗,怎么还有人贩子的事?
察觉到众人视线,林翠花顿时有些慌乱:“什么人贩子,别***!”
事实上,她也的确不知道赵伟成是人贩子,只看男人眼珠子滴溜乱转,不老实,起了让对方带走陈莞的心思。
“我没有胡说。”
陈莞擦干眼泪,伤心道:“二婶,你口口声声说我跟野男人跑了,那我问你,既然那天晚上你看见了,为什么不当场拦住我?为什么不喊人?”
林翠花被连珠炮似的反问给打懵了:“我,我哪里知道……”
“你不知道?”陈莞却没有放过她,“那你为什么不去弄明白,反而迫不及待满大队嚷嚷。”
“是想坐实我跟人跑了的名声,好把我踩到地里,狠狠踩死,让你侄子、让你老徐家的脸都丢尽吗?”
这话太厉害了。
围观的众人眼神瞬间变了,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对啊,翠花的嘴太快了。”
“这要是我侄媳妇,我肯定不乱说,家丑不可外扬。”
“你们不知道,翠花平日就对小莞不好,家里的活都让她干……”
“哎哟,这不是欺负言城在部队,不知情嘛!”
闻言,林翠花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哆嗦嗦。
既有怒火,也有害怕,表面依旧色厉内荏道:“你放屁,我是后来才发现你跑的!”
陈莞才不信她。
徐言城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徐二叔生活,原身嫁给徐言城后,一直和徐家人住在一起。
这次私奔的事情,看似是原身一意孤行,实际背后有徐家人推波助澜。
追究原因,无非是见她怀孕,担心徐言城管小家不顾大家,不再给徐家津贴。
想到这,陈莞心中一片冷凝。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后来是什么时候?你刚才不还说亲眼看见我跑,为什么又变成后来了?二婶,你说话怎么前后矛盾啊。”
不等林翠花反驳,陈莞又转向众人,眼角带泪:“我陈莞嫁到徐家庄,娘家也没了人,各位婶子大娘可得给我作证清白。”
“那个人贩子是我二弟徐平带回家去的,起初我一直避着他,但二弟总是让他去找我,人贩子骗我说海城新开的厂子招工,有门路让我进去。”
“我想着言城在部队不容易,要是挣点儿钱,也能补贴家用。本来打算回家说一声,可那人催得急,还说名额有限,去晚了就没了……我怕工作丢了,想着二弟反正清楚,就跟着他先走了。”
“然后呢?”
有人着急问,“言城家的,你怎么发现他是人贩子的。”
陈莞苦笑:“哪里是我发现,是他觉得我跑不了,放松了警惕,一不小心说漏了口,原来他想把我卖到山沟里,买家都找好了,是个五十岁的光棍!”
“嚯——”
众***惊。
拿二十岁的小媳妇卖给五十岁的光棍,真是伤天害理啊!
这样一对比,不去找人,反而四处造谣侄媳妇跟男人跑了的林翠花,就有些微妙了。
那边,陈莞还在继续讲着自己的经历:“……也是因为大队长说有困难,找公安,我便趁着人贩子不注意向火车上的公安求助,然后获救,对了,回来的火车票还是公安帮我买的。”
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火车票。
七十年代的火车票,硬纸板票,外表浅蓝色底部黑字。
有出过远门的队员看到后立刻点头:“是火车票,和我那时候买的一样!”
还有人道:“幸好火车上人多,才没有让人贩子得逞。”
这也是陈莞刚才给大家传播的潜意识信息。
“她”虽然被人贩子拐走,但周围一直有其他人,并不存在林翠花说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相反,她清清白白,而且有勇有谋,以身犯险,帮助公安抓住人贩子。
没有人觉得陈莞在说谎。
什么,你说没有证据,哎呦,人家都逃回来了,还要什么证据啊!
这时候,陈莞突然看向林翠花:“二婶,你口里的野男人就是这个人贩子,你明明知情却不拦着我,还拼命往我身上泼脏水,难道……”
她顿了顿,满脸好奇:“你和人贩子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