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全本阅读

打开
A+ A-
A+ A-

大业王朝三十七年,冬。

破旧的城隍庙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抓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看见我的夫君了吗?他是状元郎,叫顾长渊,他今天会来接我的!”

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过,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满是补丁的裙角。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冷如玉的侧脸。

顾长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地问:

“夫人,在看什么?”

他对面,端坐着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子,当朝宰相之女,谢清微。

她收回目光,微笑道:

“没什么,只是看到一个可怜人。”

顾长渊没有再问,只是将一盘精致的梅花糕,推到了她的面前。

“尝尝,新来的厨子做的。”

他的目光温柔,仿佛一池春水。

只是,这温柔,再也不属于那个疯女人,苏晚晴了。

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

我,顾长渊,十年寒窗,一朝中第,成为大业王朝最年轻的新科状元。

皇帝亲封翰林修撰,兼任监察御史,又将镇远大将军苏威的独女苏晚晴指婚于我。

文武结合,圣眷正浓。

满京城都说,我顾长渊是寒门逆袭的典范,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可此刻,我独自一人坐在状元府挂满红绸的新房里,一盏又一盏地喝着冷掉的合卺酒。

红烛高燃,映得我身上的大红喜袍分外刺眼。

我的新婚妻子,苏晚晴,自拜堂后就不见了踪影。

陪着她的,是她的那个形影不离的表兄,禁军中郎将,卫骁。

下人们说,夫人和卫将军去后院的湖心亭喝酒了。

我心中冷笑。

成婚之前,我就知道苏晚晴和这位表兄关系匪夷所思。

卫骁更是屡次三番地挑衅我,骂我是个只会摇笔杆子的“软脚虾”,说我配不上苏晚晴。

为了与大将军府的这门政治联姻,为了稳固我在朝堂上那点可怜的根基,我都忍了。

我以为,大婚之后,一切都会走上正轨。

我以为,苏晚晴既然嫁给了我,就会懂得何为妇道,何为体面。

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

我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向那张铺着鸳鸯锦被的婚床。

可就在床边,我的目光凝固了。

地上,喜庆的红毯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配饰。

那是一颗用红绳穿着的狼牙,牙尖磨砺得闪着幽光,透着一股原始的野性。

我俯身,用两根手指将它捡起。

这东西我认得。

这是卫骁从不离身的佩饰。

他说这是他十三岁时在北境猎杀的第一头孤狼的牙齿,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身为武人的勋章。

它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新房,我的婚床上?

一个荒唐、屈辱、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

我的手,瞬间攥紧。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苏晚晴和卫骁,带着一身酒气,相携走了进来。

苏晚晴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发髻微乱,那身繁复的凤冠霞帔被她扯得有些松垮,露出了锁骨上一抹刺眼的红痕。

而卫骁,那个永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武夫,正咧着嘴,眼神轻佻地看着我,嘴角挂着胜利者般的笑容。

他的手,甚至还若有若无地搭在苏晚晴的腰上。

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缓缓移到我手中的狼牙佩饰上。

“卫将军,你的东西掉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卫骁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空空如也。

苏晚晴也看见了我手中的东西,但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不就是个破牙吗,你捡到便还给他,大惊小怪做什么?”

她语气傲慢,仿佛在斥责一个不懂事的下人。

“是么?”

我气笑了,“那我是不是该问问,卫将军的佩饰,是如何掉到了我的婚床之上?”

这句话,终于让空气凝固了。

卫骁的脸色变了变,一把将苏晚晴拉到自己身后,摆出一副护犊的姿态。

“姓顾的,你别血口喷人!我不过是送表妹回来,陪她多喝了几杯,你一个大男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苏晚晴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理直气壮地附和道:

“就是!顾长渊,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穷酸秀才出身,若不是我爹看得起你,你能有今天?我告诉你,我和表哥清清白白,你少在这里无理取闹!”

她顿了顿,眼神里的鄙夷更盛了。

“再说了,我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就算……就算我们之间真有什么,那也是你这个后来者没本事!一个连剑都提不动的文弱书生,还指望我苏晚晴对你死心塌地?”

“说得好!”

卫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抚掌大笑起来。

他上前一步,用粗壮的手指戳着我的胸口,力道大得让我连退两步。

“听见了吗,软脚虾?晚晴喜欢的是我这样的真男人!能陪她纵马打猎,能为她开疆拓土!你呢?你就会躲在后面写几篇酸文,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他猛地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恶毒地低语: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只能独守空房,而我,刚刚已经替你‘验’过了,我表妹的身子,可真是够劲!”

轰!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十年寒窗的隐忍,金榜题名的意气,面对皇权的谦卑,对这门婚事的所有期许……在这一刻,被这对狗男女践踏得粉碎。

屈辱。

无边的屈辱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但我没有发作。

我只是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一个骄横愚蠢,一个恶毒张狂,忽然就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原本喧嚣的两人同时安静了下来,诧异地看着我。

“你们说完了?”

我淡淡地问。

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最后落在苏晚晴的脸上。

“苏晚晴,你父亲镇远大将军,手握三十万兵权,威震北境。卫骁,你身为禁军中郎将,深得皇帝信任,前途无量。”

“你们苏家和卫家,一个是将门,一个是勋贵,在大业王朝,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我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

“但你们是不是忘了,我顾长渊,如今是什么身份?”

“我是皇帝钦点的状元,是翰林院的修撰,更是……监察御史。”

“风闻奏事,乃我天职。”

苏晚晴和卫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以及更多的不屑。

在他们这种武人看来,御史不过就是个靠嘴皮子吃饭的言官,无权无兵,能有什么威胁?

“说完了?”

卫骁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说完了就赶紧滚一边去,别耽误我和表妹的好事!”

“滚?”

我嘴角的笑意更冷了,“好,我滚。”

我转身,走到书案前,将那枚狼牙佩饰轻轻放在了镇纸旁。

然后,我拿起桌上的合卺酒壶,将里面剩下的酒,一滴不漏地,全都浇在了地上。

“这杯酒,敬我死去的痴心。”

“从今往后,我与你们苏家,恩断义绝!”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顾长渊!你敢!”

苏晚晴尖叫起来,“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我爹上奏,罢了你的官!”

我脚步未停。

罢我的官?

真是天真得可笑。

她根本不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权势,从来不只是刀剑和兵马。

笔,也可以杀人。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房,将那对狗男女的叫骂声远远甩在身后。

我来到书房,关上门。

满室的墨香瞬间让我冷静了下来。

我叫来我的贴身书童顾安。

“少爷,您……您怎么出来了?”

顾安看着我,一脸担忧。

“磨墨。”

我只说了两个字。

顾安不敢多问,立刻取来上好的徽墨,开始在砚台上细细研磨。

我脱下身上刺眼的大红喜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长衫。

然后,我坐在书案前,铺开两张雪白的宣纸。

一张,是奏折用的八行信笺。

另一张,是普通的私人信纸。

我闭上眼,脑中飞速运转。

卫骁,禁军中郎将。

此人有勇无谋,平日里仗着苏家的势力在军中没少惹是生非,克扣军饷,欺压同僚,这些事我早有耳闻,只是懒得理会。

如今,他自己把刀柄送到了我的手上。

苏家,镇远大将军府。

苏威治家不严,教女无方,治军……恐怕也未必干净。

文官集团与武将集团的矛盾由来已久,皇帝对拥兵自重的武将也早有忌惮。

苏威,就是那只最肥的出头鸟。

要动他们,不能从私德入手。

那样只会落得一个“妒夫”的口实,被人耻笑。

要从国法,从军纪,从这大业王朝的根基上,堂堂正正地,将他们连根拔起!

我睁开眼,眼中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我提笔,蘸饱了墨,先在那张奏折信笺上落笔。

【臣,监察御史顾长渊,风闻奏事……】

我没有提一个字关于苏晚晴,没有提一个字关于新婚之辱。

我弹劾的,是禁军中郎将卫骁,在今夜——京城防卫最重要的“大婚之夜”,擅离职守,宿醉不归,致使禁军防卫出现重大疏漏。

这是第一条,治军不严。

我弹劾的,是卫骁平日克扣士卒粮饷,将官粮私自贩卖,中饱私囊,致使军心不稳。

这是第二条,贪赃枉法。

我弹劾的,是卫骁身为苏威外甥,却依仗将门势力,在军中结党营私,排挤异己,搅乱军中人事。

这是第三条,动摇国本!

三条大罪,条条都指向一个武将的死穴。

写完奏折,我吹干墨迹,小心折好,放入特制的防水蜡封之内。

然后,我拿起第二张信纸。

这是写给我的恩师,当朝宰相谢成。

【恩师在上,弟子长渊叩首……】

信中,我同样没有诉苦,没有抱怨。

我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今夜之事,将苏晚晴与卫骁的行径,定义为将门对文官集团的公然羞辱与挑衅。

我提醒恩师,武将集团日益骄纵,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今***们敢羞辱一个新科状元,明日就敢藐视整个文官体系,后日,就敢挑战皇权。

最后,我附上了一句。

【苏家之女,德行有亏,不堪为状元之妻。长渊不才,不敢辱没圣贤门楣,明日早朝,必将上奏请旨,休妻。】

这封信,既是投名状,也是集结号。

它将告诉整个文官集团,我顾长渊,从此与将门势不两立。

而我这把最锋利的刀,已经出鞘了。

“顾安。”

我将两封信递给书童。

“小的在。”

“这封奏折,你亲自去‘东直门’,交给当值的‘缇骑’,告诉他们,十万火急,连夜呈送御前。”

东直门,是监察御史递送秘密奏章的特殊渠道,由皇帝的亲信卫队“缇骑”掌管,可以不经中书省,直达天听。

“是!”

“这封信,你送到宰相府,亲手交到谢相爷手上。如果相爷睡了,就让他最信任的管家收下,并告诉他,弟子有万分要紧之事禀报。”

“小的明白!”

顾安接过信,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深夜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我衣袂飘飘。

远处,状元府外挂着的大红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像一只只流血的眼睛。

苏晚晴,卫骁,你们以为,羞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

在大业王朝,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握在武夫的刀剑里。

而是握在我这种读书人的笔杆下。

这一夜,京城注定无眠。

而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