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秦家的日子,于我而言,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靠近。
我深知秦烈性情冷肃,不喜人随意打扰,更厌恶刻意接近。所以,我不能像那些迷恋他的女子一般直白热烈,我得徐徐图之,用最无害的姿态,一点点侵入他的领地。
晨起,我会掐着他下朝回府的时间,在通往他书房必经的那条回廊下“偶遇”。
有时是抱着一卷书册,装作看得入迷,在他经过时,才“恍然”惊醒,慌慌张张地行礼,脸颊飞红,眼神怯怯又濡慕地唤一声:“秦叔叔。”
有时是提着小食盒,里面装着我自己琢磨做的精致点心,说是感谢秦家照拂,请秦叔叔尝尝鲜。他多半不会接,只淡淡一句“有心了”,便径直离去。我也不纠缠,只是在他走后,会对着他的背影,流露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失落,确保那失落能被偶尔回头的他,或者他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侍从看见。
我知道他书房外那株老梅树是他亲手所植,极是爱惜。便时常拿了小银壶,小心翼翼地去给梅树浇水,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与梅树说着少女无关痛痒的心事。其实眼角余光,始终锁定着书房那扇紧闭的窗。
一次,我正踮着脚,试图拂去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烈走了出来。
我似乎被惊到,手一抖,指尖被梅枝划了一下,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呀。”我轻呼一声,蹙起眉尖,将手指***嘴里,抬眼看他时,眼眶里已经迅速蓄起一层生理性的水汽,要落不落,楚楚可怜。
秦烈的脚步顿住,目光落在我含着的手指上,眉头微不可察地拢起:“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我听出了那一丝极淡的不悦。不是对我,更像是对这意外本身。
我连忙放下手,将受伤的手指藏到身后,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蝇:“没、没事……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下,不疼的。”说着,还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奈何演技精湛,那笑看起来比哭还让人心疼。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我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过了几息,他朝旁边的侍从示意了一下:“去取金疮药来。”
“不用的,秦叔叔,真的不用……”我慌忙摆手。
他却不再理会我的拒绝,只道:“女儿家,仔细些,留了疤不好。”语气依旧是长辈式的教导,听不出多少关切。
可我知道,他让侍从拿药了。这就够了。
侍从很快取来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盒。秦烈没接,只示意侍从递给我。
我接过药盒,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握紧药盒,仰起脸,对他露出一个全然依赖、满是感激的甜美笑容:“谢谢秦叔叔。”
阳光透过梅枝缝隙,落在我脸上,我确信这个角度的我,最是娇憨无害,足以融化一点点坚冰。
他眸光似乎闪动了一下,极快,快到我以为是错觉。随即,他便转身,一言不发地回了书房,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握着那盒药,指尖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的悸动。
我知道,这堵厚厚的墙,我已经敲开了一丝缝隙。
与我的“进展”相比,秦钰那边,则是另一番光景。
他依旧时常来找我,带着苏州城里时兴的胭脂水粉,或是精巧的首饰玩意。我照单全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欢喜,却在他试图更进一步,比如想碰碰我的手,或者言语间暗示婚后如何时,不着痕迹地避开,或者用天真懵懂的语气将话题引开。
他开始有些烦躁。我能感觉到。
这日,他约我去逛园子,行至水榭,他屏退了丫鬟,看着池中锦鲤,状似无意地道:“阮儿,你近来似乎与父亲颇为……亲近?”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无辜,眨着眼看他:“钰哥哥为何这么说?秦叔叔威严,我……我有些怕他呢。只是身为晚辈,礼数不可废呀。”
秦钰转过身,盯着我的脸,眼神有些锐利:“是吗?可我怎觉得,你在他面前,格外……乖巧懂事?”
“钰哥哥是嫌阮儿在你面前不够懂事吗?”我微微嘟起唇,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那是因为……因为阮儿觉得钰哥哥是自家人,不必那般拘谨呀。”
这话取悦了他。他脸色稍霁,伸手想来捏我的脸颊,被我一个侧身假装去看鱼儿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神色又沉了下去。
“阮儿,”他语气重了些,“你我是未婚夫妻,不必如此生分。”
我背对着他,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声音依旧软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钰哥哥,婚期尚早,阮儿年纪还小,娘亲说……要守礼的。”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没再说什么。
我知道他不会甘心。他那种人,将我视为囊中之物,岂容我有半分脱离掌控?尤其是,若他觉得我可能引起秦烈的注意——哪怕只是作为晚辈的关注,也会触动他敏感又自卑的神经。
毕竟,他的一切,都是秦烈给的。他惧怕任何可能威胁他地位的人和事。
而我,要的就是他的不甘和猜疑。
这潭水,不搅浑,我怎么摸鱼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秦烈面前的“偶遇”和“乖巧”仍在继续,偶尔,我会“不小心”在他面前流露出对某些朝局时事的独特看法,或者对某本他可能感兴趣的书的偏好。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看我眼神里,那最初的纯粹淡漠,似乎掺进了一丝极淡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