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的门脸又高又深,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朝奉,眼皮耷拉着,像没睡醒。
我把包袱和簪子递上去。
老朝奉慢条斯理地打开包袱,拎起一件绸衫,对着光看了看料子,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脸嫌弃。
“死当活当?”他声音懒洋洋的。
“死当。”***脆地说。活当还得赎,我没钱赎,也没必要。
老朝奉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这衣裳,料子还行,就是这味儿…啧啧,熏得人头疼。算你一两二钱银子一件。”
他又拿起那几支银簪子,掂了掂,用小戥子称了称:“银质太次,做工也粗陋。三支,算你二两。”
“太低了。”我皱眉,“这绸料是正儿八经的湖绸,簪子分量也不轻。”
“就这价,爱当不当。”老朝奉眼皮都不抬,“嫌低?您去别家问问?看谁家愿意收这熏得能熏死人的玩意儿?”
我知道他是压价,但也知道这味儿确实是个大问题。原主那品味,真是害死人。
“两件衣裳,二两五钱。簪子三两。”我试着还价。
老朝奉嗤笑一声:“娘子,您当我是开善堂的?衣裳二两,簪子二两五,顶天了。不当您请便。”
他作势要把东西推回来。
“行。”我咬牙应下。没时间耗了。
拿着换来的四两五钱银子,沉甸甸的,却让人心里发慌。这点钱,能顶几天?
先去粮店买了些糙米和一小袋白面。又绕到肉铺,割了一小块最便宜的肥肉膘——熬点猪油,炒菜香,也能顶饿。看到旁边有卖鸡蛋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五个。病人和孩子需要点营养。
最后去了药铺,给谢莹抓了两副调理的药。
一圈下来,刚到手的银子,只剩下不到一两。
抱着东西往回走,路过街口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摊,那肉包子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我停下脚步,看着那白胖胖的包子。
“娘子,肉包子两文一个,菜包子一文一个,来几个?”摊主热情招呼。
我捏了捏怀里仅剩的铜钱,咽了口唾沫。
“来…来三个菜包子。”我数出三文钱。
捧着三个热乎乎的菜包子,我快步往家走。走到谢家后巷僻静处,才拿出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粗面做的皮,里面是剁碎的咸菜末,没什么油水,但热乎乎的,总算填了点东西进肚子。
剩下两个,小心地揣在怀里保温。
回到家,张妈正在院子里洗菜,看到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尤其是那小块猪肉和鸡蛋,眼睛都瞪大了。她大概很久没见过家里买荤腥了。
“少奶奶,这…”
“把肉熬油,油渣留着炒菜。鸡蛋收好,每天给莹姐儿蒸一个蛋羹。”我把东西递给她,“米面放厨房。”
张妈应着,接过东西,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走进自己屋子,谢莹还在睡着,谢明坐在脚踏上,靠着床沿,也睡着了,小脸上带着疲惫。谢朗趴在另一边,睡得很沉。
我把怀里还温着的两个菜包子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放下的声音惊醒了谢明。他警惕地睁开眼,看到是我,又看到小几上的包子,愣住了。
“吃吧。”我说完,转身去倒水喝。
等我喝完水回来,谢明已经把谢朗推醒了。兄弟俩看着那两个菜包子,都没动。
“给…给莹莹留一个吧?”谢朗小声说,眼巴巴地看着包子,偷偷咽口水。
“她病着,吃不了这个。你们吃了。”我坐在桌边,拿起昨天没看完的一本破旧的账本——原主留下的,我得搞清楚这个家到底还有没有进项。
谢明看看我,又看看包子,最终拿起一个,掰成两半,大的递给谢朗,小的自己拿着。
“哥,你吃大的。”谢朗推辞。
“让你吃就吃。”谢明硬塞给他,自己低头小口咬着手里的半个包子。
兄弟俩默默地吃着,屋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谢朗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着哥哥手里还剩一小半的包子。
谢明犹豫了一下,把自己剩下的一小半又掰开,递给弟弟:“给。”
“哥,你吃…”
“我不饿。”谢明把包子塞进弟弟手里,自己站起身,“我去看看张妈饭做好没。”
他走出屋子,背挺得笔直,像个倔强的小大人。
我看着谢朗珍惜地小口吃着那一点点包子,再看看空荡荡的门口,心里那点因为花钱而生的烦躁,忽然就淡了。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往下过。
谢莹的病渐渐好了起来,小脸虽然还是瘦,但有了点血色。每天一个鸡蛋羹,让她恢复了不少精神。
厨房里飘出了久违的油香。张妈用熬出的猪油炒菜,虽然菜里没几片肉,但油渣炒野菜也香得很。糙米饭管够。
饭桌上,气氛依旧沉默。我通常吃得很快,吃完就走,不多待。谢明和谢朗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我一靠近就如临大敌,但眼神里的疏离和警惕并未完全消失。谢莹胆子最小,几乎不敢看我,吃饭时总是挨着大哥,小口小口地扒饭。
只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谢朗偷偷把碗底最后几粒米刮得干干净净,还舔了下碗边。谢明立刻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谢朗赶紧放下碗,小脸涨得通红。
我当没看见。
钱,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刀。那点当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债主也上了门,是之前被遣散的厨娘,堵在门口骂骂咧咧,嗓门很大,引来不少邻居探头探脑。
“姓范的!黑心肝的毒妇!克扣我们工钱,拿去填你自己的无底洞!虐待先头夫人的孩子,你也不怕遭报应!今天不把钱还了,老娘就不走了!”
我听着门外的叫骂,面无表情。原主欠的债,我只能认。
“张妈,开门。”我吩咐。
张妈战战兢兢地开了门。那膀大腰圆的厨娘立刻挤了进来,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姓范的!还钱!二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我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点碎银子,大概也就一两多,是准备买米的钱,递过去:“只有这些,先拿着。剩下的,等我筹到再给你。”
厨娘一把抓过银子,掂了掂,啐了一口:“呸!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谁信你还能筹到钱?别是想赖账吧!”
“信不信由你。”我看着她,“要么拿着这些先走,剩下的***后补上。要么你现在闹,一文钱也拿不到,我报官,说你私闯民宅。”
厨娘被我噎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硬气。她狐疑地打量着我,又看看我身后空荡荡、透着寒酸的院子,最终把银子揣进怀里,恶狠狠道:“行!老娘再信你一回!下个月我再来!要是还不上,我就把你这点破事全抖落出去,让街坊四邻都看看你这恶毒后娘的真面目!”
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张妈赶紧关上门,拍着胸口:“吓死老奴了…少奶奶,这可怎么办啊?下个月…”
“下个月再说。”我打断她,心里沉甸甸的。看来,光靠变卖那点东西,是彻底行不通了。坐吃山空,只有死路一条。
得想法子赚钱。
可我能做什么?原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刻薄人,没什么生存技能。我这现代人的灵魂,在这里也是两眼一抹黑。做生意?没本钱。做女红?那点手艺卖不上价。
我坐在冰冷的屋子里,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一筹莫展。
第二天,我去厨房找张妈,想看看还有什么能变卖的。一进去,就看到灶台上放着几个蒸好的、黄澄澄的窝窝头,旁边还有一小盆刚和好的杂粮面。
“张妈,这是?”我指着那盆面。
“哦,回少奶奶,”张妈擦着手,“这是今儿蒸窝头剩的面,老奴想着明早还能蒸几个。”
我看着那盆粗糙的杂粮面,又看看蒸笼里冒着热气的窝头,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张妈,你会做发糕吗?就是…蓬松一点,软和一点的?”
张妈愣了一下:“发糕?少奶奶说的是那种用老面引子发的,加点糖,蒸出来暄软的那种?”
“对!就是那种!”我眼睛一亮,“咱们能做吗?不用放糖,就原味的。”
“能倒是能…”张妈有些迟疑,“可那得用好点的白面掺着,还得有老面引子…咱们这点面,粗得很,蒸窝头还行,蒸发糕…怕是不好吃,卖相也差。”
“就用这个面!”我指着那盆杂粮面,“不用白面!也不用糖!你就按发糕的法子做,试试看!”
张妈虽然不明白我要干什么,但还是应下了:“那…老奴试试?”
她重新揉面,加了点温水化开的老面引子进去,仔细揉匀了,放在灶台边用布盖着等发酵。
我心里也没底。杂粮面粗糙,缺乏筋性,发酵效果肯定不如白面。但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成本最低、或许能换点钱的路子。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面发起来了,但果然发得不太好,体积只胀大了不到一半,表面坑坑洼洼的。
张妈把发好的面糊倒进刷了薄油的蒸笼里,上锅蒸。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蒸汽弥漫了整个小厨房,带着粮食的香味。
终于,蒸好了。揭开笼盖。
蒸出来的“发糕”,颜色灰黄,表面坑洼不平,完全没有白面发糕那种细腻蓬松的卖相,看着就像…一个没发好的粗粮大饼。
张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有些尴尬:“少奶奶,这…这实在拿不出手…”
我拿筷子戳了戳,有点硬。掰下一小块,尝了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