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眉眼清丽,肤色是久经沙场之人特有的蜜色,不同于她熬夜加班熬出来的苍白。云婉盯着镜中人,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将军令》,她昨晚睡前翻完的那本古早虐心小说。里面那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将门嫡女云婉,人生轨迹简单概括就是:家族蒙冤,满门抄斩,她自己被新帝男主谢无极收入后宫,百般折辱,最后一条白绫香消玉殒。
而现在,她是她了。
“小姐,您都瞧了快半个时辰了,今日夫人吩咐了要早些过去用膳的。”小丫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道。
云婉回过神,深吸一口气。
行,来都来了。首要任务:活下去。次要任务:苟着,千万别引起那位未来暴君谢无极的注意,最好能想办法让全家避开那场泼天大祸。
她起身,任由丫鬟替她整理衣裙,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盘算。
【原书里,今天这顿早饭可不太平。那个远房表姨母送的雪蛤羹,好像被动了手脚,加了点‘料’,娘吃了之后病了好一阵,爹为了照顾娘,错过了边关军情急报,被政敌参了一本…嘶,开局就是坑啊。】
将军府主院的饭厅内,气氛原本是其乐融融的。
镇国大将军云崇山刚练完枪,一身短打劲装还未换下,正喝着浓茶。夫人林氏穿着端庄,正含笑看着几个儿女。
长子云铮坐得笔直,军人做派。次女云柔细声细气地说着昨日诗会的见闻。幼子云浩则偷偷在桌子底下摆弄他的小木剑。
一切如常。
直到那道清晰、带着点现代散漫腔调的心声,毫无预兆地同时在四人脑海里炸开。
云崇山一口浓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林氏脸上的笑容僵住。
云铮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厅内每一个伺候的下人。
云浩的小木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嗯?爹怎么了?喝个茶也能呛到?果然练武之人就是豪迈不羁。不过话说回来,爹这身板是真硬朗,可惜后来被那姓李的奸臣用毒酒……唉。】
云崇山的咳嗽戛然而止,脸色瞬间铁青。
毒酒?哪个姓李的?
林氏的手在袖中微微发抖,她强自镇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丈夫。
【娘今天这身绛紫色襦裙真好看,显气质。可惜啊,这么好的娘亲,后来为了给爹申冤,在宫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活活冻病……妈的,想起这情节就想给作者寄刀片!】
“哐当!”林氏手中的茶杯没拿稳,跌在桌上,茶水溅湿了她的衣袖。
“娘?”云柔连忙拿帕子给她擦拭。
【哦,我这温柔的二姐。嫁了个表面斯文内里禽兽的探花郎,被家暴至死……淦!这破书全员BE是吧?唯一好的大概就是大哥了,虽然死得早,但至少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算是个痛快。】
云铮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握紧,手背青筋暴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他今年刚奉命驻守西陲,三月后即将出征。
一顿早饭,还没开吃,云家四位主子的心境已是天翻地覆。
这时,管事嬷嬷领着两个丫鬟端着托盘进来,笑容满面:“将军,夫人,表姨太太那边送来的上好雪蛤羹,说是清早炖上,温补最好不过。”
丫鬟将一盏白玉般的羹汤轻轻放在林氏面前。
林氏看着那盅色泽莹润的羹汤,动作顿住。
【来了来了!就是这玩意!娘快别碰!里面掺了东西,少量服用只是虚弱乏力,吃多了会败坏根本的!原著里娘就是这之后身体一落千丈!哪个天杀的表姨母,根本是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的走狗!】
云婉在心里疯狂呐喊,面上却还得维持着乖巧,甚至学着原身的语气,软软地说:“娘,这羹闻着好香呀。”
云崇山脸色黑如锅底,猛地一拍桌子:“拿走!”
声如洪钟,吓得端羹的丫鬟差点把托盘扔了。
满厅寂静,所有下人都吓得屏住了呼吸,不明所以。
云崇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硬生生压下翻腾的杀气,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夫人近日脾胃虚寒,大夫说了,不宜大补。这羹……赏给下人吧。”
林氏也回过神来,顺势温和道:“将军说的是。王嬷嬷,拿去你们分了吧,别辜负了表姨太太一番心意。”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对了,往后表姨太太那边再送东西来,一律先收入库房,不必直接拿到我面前了。”
王嬷嬷虽觉诧异,但不敢多问,连忙应了声“是”,端着那盅险些惹下大祸的雪蛤羹退下了。
【哇塞!爹今天超常发挥啊!这理由找得,毫无破绽!娘也好机智!完美避过第一劫!撒花!果然是我云婉的爹娘,就是厉害!】
云家四人:“……”
云崇山嘴角几不可查地***了一下。
林氏拿起帕子,掩饰性地擦了擦嘴角,压下那抹古怪的笑意。
云铮默默看了一眼那个似乎什么都没察觉、正低头努力跟一颗鸽子蛋较劲的妹妹。
云浩则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今天早上大家好像都有点奇怪。
早膳在一种诡异又和谐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不过光躲过这点小打小闹没用啊,最大的雷还是三个月后大哥那场仗。西陲之战,大哥明明是去打胜仗的,结果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断了粮草,孤军深入,最后被围困箭尽粮绝而死……那个押粮官好像是兵部尚书的小舅子?妈的,关系户害死人!得想办法提醒大哥!】
云铮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粮草?押粮官?兵部尚书的小舅子?
他眼底一片冰寒。
云崇山重重放下碗,站起身:“铮儿,随为父去书房!商讨西陲军务!”
林氏也放下筷子,柔声道:“柔儿,浩儿,你们也先去温书习字。婉丫头,你留下,陪娘说说话。”
很快,饭厅里只剩下林氏和云婉。
【诶?怎么突然都走了?我还想着一会儿怎么不着痕迹地跟大哥聊聊押粮官的重要性呢……单独留下我?娘要跟我聊什么?不会是发现我不是原装的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云婉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努力摆出最乖巧甜美的笑容:“娘,有什么事吗?”
林氏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听着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惊恐猜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拉过云婉的手,轻轻拍了拍。
“婉婉,娘昨晚做了个噩梦。”林氏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梦见你大哥在西边打仗,吃了败仗,说是……粮草跟不上。”
【!!!娘是先知吗?!这梦做得也太准了吧!果然母子连心!】
云婉眼睛一亮,立刻顺势道:“娘,梦都是反的!大哥肯定能打胜仗!不过……粮草确实是大事,重中之重!一定要派一个绝对可靠、绝不会被任何人收买或者拖后腿的人去押送才行!最好的人选……嗯……比如大哥那个副将周青?对!就是他!原著里他为救大哥拼死断后,万箭穿心都没退一步,忠勇无双!就是他!】
林氏的心狠狠一揪,为那个叫周青的副将的结局,也为女儿心里那句轻飘飘的“原著”。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若有所思地点头:“周副将……娘好像听你大哥提起过,确实是个稳妥人。娘这心啊,总是慌得很,得去佛堂念念经,求佛祖保佑你大哥平安。”
【娘亲万岁!信玄学不如信周青!娘快去跟爹和大哥说!一定要用周青押粮!这下稳了!大哥不用死了!家族最大一个雷排掉了!开心!今晚能多吃一碗饭!】
听着女儿欢快的心声,林氏眼底泛起一丝泪光,又迅速隐去。
她起身,温柔地抚了抚云婉的头发:“娘的婉婉,真是长大了。”
说完,她便匆匆往书房走去,脚步是前所未有的急切。
云婉看着母亲的背影,有点莫名其妙。
【娘刚才那眼神……怎么好像要哭了?】
她摇摇头,决定不想了。
【反正危机暂时解除!完美!我真是个小机灵鬼!接下来就是二姐那个渣男探花郎和宫里贵妃娘娘的持续暗算了……任重道远啊!不过没关系,一步步来!拯救云家,吾辈义不容辞!】
她握了握拳,感觉自己充满了斗志。
书房内,云崇山和云铮早已屏退左右。
林氏推门进来,快速将“梦中”关于粮草的事,以及那个忠勇的副将周青的名字说了出来。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涛骇浪与冰冷的杀意。
“周青……”云铮沉吟,“此人确是可托付重任,我本就有意让他负责部分粮草,既如此……”
云崇山一掌拍在帅案上,声音沉冷:“不止粮草!兵部尚书……李贽!好啊,好的很!”他想起了那杯“毒酒”。
“还有宫里那位!”林氏补充道,想起了那位“表姨太太”和那盏雪蛤羹。
书房内,杀伐之气弥漫。一场风暴,在这小小的书房内开始酝酿。
而风暴的源头,此刻正溜达回自己的小院,路上还在心里嘀嘀咕咕盘算着府里哪个丫鬟看起来像别人安插的眼线,哪个小厮可能被收买。
【……还有啊,府里后厨采买的王二,他婆娘的表哥的相好,好像是李尚书府上三管事的姘头?这关系绕的……但原著里云家被抄家时,就是从这个王二屋里搜出了‘通敌信’!宁错杀,不放过!得想个法子撵了他!】
正巧路过院墙根的王二,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寒颤,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云婉毫无所觉,仰头看了看天空。
【今天天气真好啊。】
家族命运的车轮,在她絮絮叨叨的心声中,正式且彻底地,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朝着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轰隆隆地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