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钦差行辕的书房外,只留两盏孤灯,映得雕花木门影影绰绰。
韩府分东西两院,为了讨好钦差。
韩清河特地将西院收拾出来,给钦差当行辕。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一股清冽的松墨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门外湿冷的雨气。
沈默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架前,身形挺拔如孤松。
听到声响,他并未回头,声音冷淡:「韩大人还有事?」
「侯爷……」
我反手轻轻合上门,一步步向他靠近。
月白的纱衣在昏黄的烛光下近乎透明,走动间,不堪一握的腰肢和修长的腿线若隐若现。
他猛地转身!
烛火跳跃,映亮了他眼中瞬间腾起的惊怒!
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带着冰冷的杀意和浓烈的厌恶!「出去!」
声音低沉如闷雷,斩钉截铁。
我恍若未闻,反而又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
「夜深人静,侯爷何必拒人千里?」
眼波流转,媚意几乎化为实质流淌,指尖轻轻拂过桌面,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盏,「贱妾特来……为侯爷奉茶。」
沈默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颌线绷紧。
他盯着我手中的茶盏,眼神锐利得能穿透杯壁。
就在我作势要将杯沿凑近唇边的刹那——一股大力猛地攫住我的手腕!
「哐当!」
茶盏脱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褐色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和我的裙裾。
他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硬生生将我扯开寸许!
「夫人!请自重!」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
手腕的剧痛让我瞬间清醒,心头却猛地一沉。
失败了?
这春雨楼头牌无往不利的手段,竟在他面前像个笑话!
不!我不信!
眼底迅速蒙上委屈的水雾,我非但不退,反而就着他拉扯的力道,身体一软,像无助的柳絮,顺势便要倒向他的胸膛!
右臂缠上他的脖颈,红唇微启,带着绝望的引诱:「侯爷……您就这般厌恶薇薇么?还是……怕了?」
沈默瞳孔骤缩!
在我即将撞入他怀中的瞬间,他猛地后退一大步,如同避让瘟疫!
「站住!」
我被他骤然的爆发钉在原地,愕然地看着他。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我。
「夫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你见我身边总跟着那个叫文欣的侍女,是不是以为……本侯与她必有苟且?」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
文欣?他身边那个清冷得像块冰的侍女?
「她……颈直腰挺,清眉不腻不散,步态轻盈……」
我下意识地回忆,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坦然道,「以薇薇阅人无数的眼力,文欣姑娘……应当还是个处子之身。」
「呵……」
沈默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无尽悲凉的笑,「夫人好眼力!那你可知,本侯已有三房妻妾,为何……偏偏放着身边这个姿色不俗的处子不要?!」
我被他问住,心头疑窦丛生。
沈默仰起头,喉间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仿佛濒临崩溃的低吼:
「你当我不想么?!大丈夫立于世间,谁不想娇妻美妾环绕,子孙满堂?」
他猛地低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我,「要不是皇上恩赏,我岂会让她们进门?我那发妻……嫁给我一年有余,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她对我情深义重,无怨无悔……你让我如何再能去碰别的女子?」
轰隆!
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盖!
我猛地瞪大双眼,瞳孔骤缩!
巨大的震惊让我瞬间失语,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一手颤抖地指向他:
「你……你身有隐……隐疾?!」
「是!」
沈默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猛地别过脸,脖颈上青筋毕露,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文欣……是医女!我带她在身边,只想……只想治好我这暗疾!可……毫无起色!」
他再也说不下去,猛地转身,撞开房门,踉跄着冲入外面沉沉的雨幕之中,瞬间被黑暗吞噬。
「哐当!」房门在他身后摇晃。
死寂。
我僵立在满地狼藉的碎瓷和茶渍中,维持着那个惊愕抬手的姿势。
「噗嗤……」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逸出。
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弯下腰,双手死死捂住肚子,笑得浑身颤抖!
笑声在空寂的书房里回荡,尖锐又凄凉。
可怜!
真是天大的可怜!
我是货真价实太监的玩物,而他,这看似拥有无限荣光的男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残缺的可怜虫?
「呵呵……」一声阴冷、带着无尽嘲讽的轻笑,从书房角落的阴影里传来。
韩清河慢悠悠地从书架后的暗门踱出。
他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得意和一种病态的满足。
「夫人,很好。」
他踱到我面前,冰冷的手指抬起我泪湿的下巴,「若非如此,我怎能理解,我们这位宁远侯爷……为何那般拼命地捞钱?」
他凑近我耳边,湿热腐朽的气息喷在颈侧:
「是啊……除了抓住这黄白之物,用孔方兄显摆自己还是个『爷们儿』……他沈默,还能有什么?嗯?我的好夫人?」
月余时光,在江南官场的血色风雨中倏忽而过。
沈默这把皇帝钦赐的利刃,毫无顾忌地挥舞着。
他以***手段,将矛头指向了盘踞江南多年的势力。
先是手握兵权的江南指挥使陆季云,克扣军饷、倒卖军械、私占屯田,桩桩罪证被沈默毫不留情地翻出,铁链加身,押解上京。
紧接着,与韩清河并称「江南三虎」的另一个镇守太监袁霄,一夜之间,府邸被围。
沈默行事之果决狠辣,滴水不漏,让整个江南官场为之战栗。
韩清河彻底坐不住了。
袁霄的倒台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
他开始频繁地向沈默示好,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在一次私宴上,他将厚厚一沓足以买下半个扬州城的银票,恭敬地推到沈默面前。
烛光下,沈默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捻起那沓银票,掂了掂分量,然后,在韩清河屏息的注视下,竟真的将其揣入了自己怀中!
韩清河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老泪纵横:「侯爷!卑下……卑下日后唯侯爷马首是瞻!」
沈默唇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他端起酒杯:「韩大人识时务,是俊杰。」
两人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韩清河的笑声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侥幸和攀附上高枝的得意。
我看着他们「宾主尽欢」,看着韩清河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头却像压着一块冰冷的巨石。
沈默收钱的动作太干脆,干脆得……像在完成一个既定的程序。
那笑意,也淡薄得如同浮冰,底下是深不可测的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