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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叹息声,混着窗外的雨声,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

三天后,那个连名字都让我觉得恶心的女人死了。

厂区后面的破出租屋里,酒精炉子炸了。火光***了堆满杂物的角落,烧得很快很干净。等消防车呜咽着冲进来,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框架和呛人的浓烟味。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脏灰,瞬间扑棱得到处都是。

亲戚们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像闻到了血腥味的秃鹫。小小的出租屋门口从未如此“热闹”过。他们穿着或新或旧的衣裳,脸上挤着哀戚,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惋惜的词句,眼神却在小小的屋子里四处逡巡,扫过每一件简陋的家具,掂量着那点可怜的、烧剩下的家当能值几个铜板。

简陋的灵堂设在屋门口。一张褪色的旧照片(还是当初为了办某种手续临时拍的),前面摆着几样寒酸的瓜果点心和一个廉价的劣质香炉。空气里混杂着香烛燃烧的呛人烟味和隐隐约约的焦糊气。

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临时找工友借的——抱着阳阳,像个沉默的桩子杵在角落阴影里。

阳阳小小的身体紧紧靠着我,两只小手死死攥着我衣角,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一片空茫的安静,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呆滞。他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只认这个刚刚被他在病历本上强行赋予“父亲”身份的人。

“哎哟,我的外甥孙儿啊!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命怎么这么苦哟!”一个穿着枣红色旧棉袄、头发烫着小卷的老太太哭嚎着扑过来,嗓门洪亮得能把屋顶灰尘震下来。她是阳阳姥姥的妹妹,姓李,按辈分我得叫声“姨姥姥”。她挥舞着手臂,厚厚的脂粉被泪水冲出几道沟壑,目标明确地直冲我怀里的阳阳。

阳阳吓得浑身猛地一抖,像受惊的兔子,整个人拼命往我怀里钻,小脸埋在我胸口,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姨姥姥,您吓着他了。”我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把阳阳护得更牢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李老太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悲戚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被落了面子的恼羞取代。她收回手,用力一拍大腿,嗓门更高了:“哎呀!赵野!你这话说的!我是他姨姥姥!我能害他?!我是心疼孩子!没了亲娘,以后可怎么办哟!”她一边嚎,一边用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我身上和我怀里的孩子之间来回扫视。

“就是啊,阿野,”另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腆着啤酒肚的男人凑了上来,是我某个拐着弯的表叔赵德海。他掏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没点,眼神滴溜溜地打量着我的神色,“你还年轻,自己都……嗯,是吧?听说你那份工也不牢靠?带个孩子,那可是拖油瓶,日子还过不过了?不如……”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周围那些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亲戚们,目光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同情?怜悯?不,更多的是审视,是算计,是一种看戏般的冷漠。

“是啊,阿野,这孩子终究不是你亲生的,你一个大男人,咋拉扯?”有人小声附和。

“跟着姨姥姥挺好,老太太有退休金,能养。”另一个声音响起。

“德海家条件也不错,孩子过去不会吃苦……”

七嘴八舌的议论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围拢过来。

一股冰冷的火苗在心底猛然窜起!这些所谓的“亲人”,在阳阳被虐待毒打的时候在哪里?在他啃发霉馒头的时候在哪里?现在人死了,倒是一窝蜂涌上来分这块可怜的“骨头”了!

我猛地上前一步!

这一步,恰好挡在了李老太再次伸向阳阳的手和赵德海喷着烟味的嘴巴前面。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剑拔弩张,身体抖得更厉害,攥着我衣角的小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我低下头。

阳阳的小脸因为紧张和恐惧皱成一团,嘴角还沾着一小粒早上我喂他吃的白米粥饭粒。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手,用粗糙的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擦掉了他嘴角那点碍眼的米粒。动作笨拙得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的珍宝。

这一幕,落在了所有盯着我们的亲戚眼中。空气有短暂的停滞。

再抬眼时,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缓缓扫过面前那一张张或虚伪、或算计、或麻木的脸。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从齿缝里狠狠凿出来,砸在灵堂压抑的空气里:

“我儿子。”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轮不到你们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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