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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腥气。

是血干涸在青石板缝里,被午后的日头一蒸,那股味儿就怎么也散不掉。

混着焦糊气。

我家那几进几出、能***的宅子,现在只剩下一副黑漆漆的骨头架子,塌在哪儿,冒着最后的青烟。

三天。

我在臭气熏天的潲水桶里躲了三天,才从那个已经变成鬼蜮的城里爬出来。

以前?

以前我是沈知微。

江南首富沈万山的独女。

我爹的手指头能拨拉算盘,也能拨拉这江南半壁的银钱流水。

我娘绣的花,能引来蝴蝶,她管的账目,比府库的还清楚。

他们说我是含着金匙出生的,锦绣堆里长出来的娇花。

可现在?

现在我就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

不,连老鼠都不如。

老鼠还能在光天化日下窜过去。

我只能躲在黑暗里,靠着馊臭的掩护,才能喘一口气。

那天晚上,没有一点征兆。

不对,有。

是我太蠢,没看懂爹娘眼底那层挥不去的忧色。

爹只是反复摩挲着那枚戴了多年的玄铁戒指,沉得压手,黑得不见底。

他说:“微微,记住,沈家的根,不在明处的金山银山。”

娘把我塞进书房暗格时,手抖得厉害,却把声音压得极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准出来!不准哭!活下去!”

然后就是撞门声。

呵骂声。

刀砍进肉里的闷响。

还有我熟悉的老管家,最后那声短促的哀嚎。

火光映红了暗格的缝隙。

我透过那条缝,看见我爹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

我娘,那个永远端庄美丽的女人,发髻散了,衣裳破了,她回头,死死盯着我藏身的地方。

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不是恐惧。

是命令。

是诅咒。

活下去!

报仇!

我蜷在暗格里,指甲抠进了木头里,嘴里全是血腥味,是自己咬破了嘴唇。

我不敢哭。

连呼吸都憋着。

外面是地狱。

我在地狱的门缝里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声音渐渐小了。

只剩下噼啪的燃烧声。

还有巡弋官兵皮靴踩过碎瓦的声音。

我等到天亮。

又等到天黑。

才敢推开暗格,爬出来。

家没了。

到处都是黑灰。

还有凝固的、发黑的血。

我曾经荡过的秋千,烧得只剩两根焦黑的铁链。

我娘最爱的牡丹园,踩得稀烂,花瓣混在泥里,和血一个颜色。

我吐了。

吐得撕心裂肺。

胆汁都吐出来了。

不能停。

我得走。

娘说过,沈家不止明面上的铺子。

那枚玄铁戒指,是钥匙。

开的是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库。

那是沈家留的后路。

现在,这是我唯一的生路。

我从后花园的狗洞爬出去。

洞口的杂草刮破了我的裙子,刮破了我的皮肉。

不疼。

心里那把火,烧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城里到处都是兵。

拿着画像,盘查每一个可疑的人。

通缉令上,画着我爹,我娘。

还有我。

沈知微,钦犯。

罪名是,通敌叛国。

笑话!

我爹捐给边军的银子,能堆成山!

是太子!

是那个温文尔雅,来过我家几次,夸我爹是“国之栋梁”的太子萧慎琰!

是他贪图我沈家财富,构陷罪名!

我混进了逃难的流民队伍。

他们拖家带口,面黄肌瘦。

我和他们一样,满脸污垢,衣衫褴褛。

不一样的是,他们眼里是茫然和绝望。

我眼里,是火。

是恨。

我把那枚戒指用脏布条缠了又缠,塞在贴肉的地方。

冰凉。

像一块冰。

贴着我的胸口。

提醒我,不能死。

不能忘。

白天跟着流民走,捡别人丢掉的馊饭吃。

晚上就找个草垛,或者破庙角落缩着。

听见马蹄声就心惊肉跳。

看见穿官服的就低下头。

有一次,几个兵痞拦路搜查。

他们用刀鞘挑起一个姑娘的脸,污言秽语。

那姑娘吓得直哭。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但我什么都不能做。

我只能低下头,把自己缩得更小。

那姑娘最后还是被带走了。

她的哭声像刀子,一下下剐着我的心。

弱肉强食。

这个道理,我用血和命,学得刻骨铭心。

一路往北。

听说边境乱了。

听说有个将军,打了败仗,死了很多人,朝廷要问罪。

乱世,正好。

越乱,我这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命,才越有机会。

我要去北边。

去找一个人。

一个同样被朝廷抛弃的人。

一个据说已经变成“鬼”的人。

裴烬。

人们叫他“鬼将军”。

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不知道他肯不肯帮我。

但我没得选。

就像现在,我躲在一条臭水沟旁的破棚子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肚子饿得咕咕叫。

身上冷得发抖。

但怀里的那枚戒指,硬硬的,还在。

萧慎琰。

沈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

我沈知微,会一笔一笔,跟你算清楚。

用你的血,用你的江山。

雨好像更大了。

砸在破棚顶上,噼啪作响。

像冤魂在哭。

又像战鼓在敲。

我闭上眼。

不是睡觉。

是养精蓄锐。

前面的路,还长。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但我只能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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