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乔桉，心理医生乔桉。

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病人，闻先生。

我重新调整了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

“闻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将作为你的私人心理咨询师，为你提供帮助。”

他没有回答。

那双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没有惊讶，没有重逢的喜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虚空。仿佛他早就知道来的人会是我。

这让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我们可以从一些简单的对话开始。”我说，“谈谈你最近的睡眠状况，好吗？”

李管家给我的资料里写着，他已经连续数月无***常入睡。即使依靠药物，也只能获得两到三个小时的浅层睡眠。

闻野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

他很高，比我想象中还要高，身影在黑暗中投下巨大的压迫感。

“我的状况，你应该看过了。”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开价八百万，想必不是请我来聊天的。”

他走到窗边，却没有拉开窗帘。只是背对着我。

“开始你的治疗，乔医生。”

他刻意加重了“乔医生”三个字。

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心上。我们之间，隔着十一年的光阴，隔着一个冰冷的职业称谓。

我压下心里的涩意，点了点头。

“好的，闻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尝试一次简单的催眠引导，帮助你放松下来。”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我的设备，一个节拍器。

“请你坐到沙发上，用一个舒服的姿势。对，就是这样。现在，请你闭上眼睛，听着这个声音。”

我打开节拍器。

“嗒……嗒……嗒……”

规律的、单调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这是我最擅长的导入方式，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感受你的呼吸……吸气……呼气……”

我用最平缓、最具有引导性的声音说着。

“你的身体正在变重，一点一点……陷进沙发里……你的眼皮很沉……像挂了铅块……”

闻野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的眼皮，甚至没有颤动一下。

十分钟后，我额头渗出了细汗。

他完全没有进入状态。我的引导词像是一颗颗石子，沉入他那片深不见底的叫“闻野”的湖里，连一圈涟漪都没有激起。

他对我，有着铜墙铁壁一样的防御。

“这个没用。”

他突然睁开眼，打断了我。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换一个。”

我的职业生涯第一次遭遇了滑铁卢。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尝试了自由联想、沙盘游戏、甚至是最基础的倾听。

全部失败。

他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用一两句冰冷的话把我所有的努力都堵死。

“你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吗？”我试图从我们唯一的连接点突破。

“不记得。”

“你父母……”

“死了。”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降到冰点。

我看着他，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却感到心脏一阵抽痛。

我知道。我知道叔叔阿姨不在了。

可我不知道，他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讲述这件事。

治疗陷入了僵局。

我从业以来，从未感到如此挫败和无力。他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我甚至觉得，他请我来，就是为了向我展示，我的所有专业知识，在他面前是多么可笑。

天色渐渐暗下来。

真正的黑夜，降临了。

李管家敲门进来，送上闻野的药和一杯水。他看了一眼我们之间凝滞的气氛，担忧地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又退了出去。

闻野面无表情地吞下几颗药片。

“乔医生，”他看着我，“你可以下班了。”

这不像邀请，更像驱逐。

我收拾好东西，心里五味杂陈。第一天的治疗，以惨败告终。

我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已经躺在了床上，盖着被子，但身体是僵直的。即使在黑暗里，我也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那种无法安放的痛苦。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拧着。

这不对。

这不是我的竹马闻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