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一切危胁后，苏明夷终于支撑不住了。冰雪蚕食了她的体温，疲累击垮了她的意志，她很快再度跌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在意识消散的刹那，她看见一抹身影，自光与尘之中缓缓而来。

……

意识再度聚拢，苏明夷的世界终于恢复了声音。

在这片无处栖身的雪夜，她本该悄然死去。是他，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她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中抽身，尽量不发出半点声响，手脚并用，缓慢地退到远处。

她吃力地爬上高处，俯瞰那片化为废墟的归远驿，终于看见了那颗“天降流星”——一台半数埋入地底的银色棺椁。它此时已不再炽热，盖子半开，宛如一头张开大口的沉默巨兽。

苏明夷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废墟中唯一完整的“人”身上。那人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态，静静躺在撞击坑边缘。

理智告诉她应当立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但十四岁的心脏却难以压抑喷涌的好奇心……就像猫无法克制地伸出爪子。

她反握匕首，刀锋紧贴小臂，每一步都轻而缓，始终保持可攻可退的警觉。

一步，又一步……

她试探着伸出指尖触碰他冰冷的手臂。传来的柔软质感有些出乎意料，而那微弱却真实的温度与四周寒意形成强烈对比。

那温度，不是幻觉。

下一刻，她捕捉到一阵细微却有规律的嗡鸣。

那双紧闭的眼眸，在她的注视下倏然睁开。

苏明夷猛地僵在原地，浑身肌肉绷紧连呼吸都停滞。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那不是人眼，也不是兽瞳，而是一片由无数光点汇成的蓝色星海，缓缓旋转，逐渐聚焦。那光芒没有敌意，却透着一种纯粹、冷静的观察。

“你是什么人？”她声音沙哑，努力保持冷静。

那“人”随她的质问缓缓坐起，动作僵滞，身体内部传来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嗞……咔……”声，仿佛锈蚀的机关被重新启动。

苏明夷趁机迅速后退，与对方拉开距离。

“％/@＆＃...”

他开口说了些什么。音色清澈却语调怪异，似是汉语音节，其中内容却又完全无法理解，更像远方的异乡之语。

两人对峙，片刻沉默。

“你究竟是谁？是谁派你来的！”苏明夷提高声调质问对方。

对方静止一瞬，眼中的光芒微微闪烁，接着一段口音古怪，充满蹩脚音调的话语从他嘴里传出，断断续续几乎不成句子：

“……时空……扫描……定位……偏差……语言……匹配……失败……重试……”

那幽蓝的瞳孔牢牢锁定着她，星辰般的光点急速流转。古怪的声调再次响起，这一次稍显清晰了些，却依旧生涩，像初学说话的孩童：

“……检测。状态：受损。来源……未知。意图？”

最后两个字带着笨拙却清晰的疑问。

他在……问她？

苏明夷心头一颤，握着匕首的手更加用力，她双眼明亮又冷厉：“你……是什么妖物？先前那天崩地裂的景象，是否你所为？”

她说话的速度原本就很快，在紧张的状态下更是语如连珠咄咄逼人。

光眸再次闪烁，流光停滞片刻，仿佛正在解析她过快的话语。

“……记录库部分损坏。身份标识：Primus系列……Terminus Zero。来源地……错误，无法提供。天崩地裂……判定：我的非计划性抵达……附带损害。”

他的语速也开始逐渐加快，语句渐渐流畅，但依然带着一种字斟句酌的刻板。

“附带损害？”苏明夷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她停顿片刻，带着试探指向废墟以及那些尸首。

“这些……全都是你的‘附带损害’。”

她拼命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理智几乎被高涨的情绪压过。对方拥有未知、庞大而危险的力量——那正是她此刻一无所有时，最渴求的东西。

“……冲击范围……与强度……超出预期。对非目标单位的……消亡……表示遗憾。”他语气平稳得可怕，口中述说着抱歉却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冷漠的事实。

“……在您生命体征濒危时，我已启动紧急医疗预案，与您建立临时守护连接。”

“连接？什么连接？是巫蛊之术，还是元神夺舍？”苏明夷厉声追问，她脑中闪过无数志怪传说，寒意顺着脊背涌上来。她几乎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那些街头话本里的荒诞主角。

那“人”微微停顿，像在处理她跳跃的思维。

“否定。非超自然范畴。是一种……生物信号层面的关联标识。”他解释道，“基于此，我可监测您的健康状况，并在必要时提供维持生存的援助。”

“此连接遵循……『人道主义边际协议』，宗旨：减少死亡，避免不必要的伤害。它不涉及主导权移交，亦非奴役关系。”

晨光乍现，金色光芒透过废墟的尘埃，形成一道光柱将他笼罩。那层近乎圣洁的辉光，使他身形安静而遥远。

蓝色星海在他眼中旋转，已不再像初次相见时那般令人恐惧，反倒如宁静的湖泊，深邃而包容。

而苏明夷依旧立于残骸与阴影之间，不进不退。

她听不懂他的话，手因微颤而难以握稳匕首，呼吸急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注视着她——没有怜悯，没有算计，也没有冷漠的衡量。

那是一种纯粹的凝视，仿佛她的存在本身，便值得被注目。

这一瞬，她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自己不是站在血与废墟之中，而是立于古老遗迹的入口。而他，是从光芒中降临的神祇；她，则是那位浑身污血、踉跄而来的朝圣者。

她本应保持警惕，甚至立即转身离去。可她无法动弹，反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裹挟——想要靠近。

她凝望着他身后升起的朝阳，那片不似人间的光辉映照之下，一切都虚幻得近乎梦境。

这究竟是什么？

她在死地之中，遇见了一个——

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