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月猛然睁眼,冷汗浸透衣衫,像刚从深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坐在布满灰尘的木榻上,指尖微微发颤,呼吸仍不平稳,可脑海却前所未有地清明——仿佛蒙尘多年的镜子被骤然擦拭干净,每一寸纹路都纤毫毕现。
三年前那场采访,主持人问她“如何看待流量与演技之争”,她当时随口应付了一句“演员应当专注作品”,如今连对方提问时歪头的角度、灯光打在话筒上的反光、甚至自己裙摆褶皱的走向,都清晰浮现。
半年前那份解约合同,她曾匆匆扫过几眼便丢到一边,此刻竟逐字逐句在脑中回放,连页脚编号的字体偏差都一清二楚。
还有童年背过的《将进酒》《春江花月夜》,那些早已遗忘的平仄韵脚,此刻如泉水般汩汩涌出,一字不差。
这不是记忆复苏。
这是……重构。
她的大脑像是被人从内部彻底重置、升级,所有被时间掩埋的信息都被精准归档,随时调取。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还残留着方才掐掌心的月牙形血痕,可那痛感已远不如脑海中的震撼来得剧烈。
“是因为那本书?”她猛地回头,目光落在角落那本焦黄残破的《太初凝神诀》上。
她几乎是踉跄着爬下木榻,拂去封面浮尘,颤抖着翻开昨夜练功的那一页。
图中人盘坐山巅,双掌交叠,周身云气缭绕,旁有小字:“凝神归息,引气入脉。心若止水,万象自现。”
她闭上眼,试着再次默念口诀,意守丹田,引导那股自尾椎升起的凉意。
刹那间,一股冰线再度沿脊而上,速度比昨夜更快,更稳。
所过之处,经络似被轻轻拨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脑海中轰然一震,昨日读过的整本残卷内容瞬间倒流——每一个字、每一笔划、甚至纸张纤维的走向都清晰可辨。
但紧接着,剧痛袭来。
像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太阳穴,她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栽倒。
她咬牙撑住,强行维持呼吸节奏,直到那股气息缓缓沉回落回尾椎,疼痛才如潮水退去。
她瘫坐在地,喘息未定,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有效,但代价巨大。
而且……书中多处关键段落已被烧毁,经脉运行路线残缺不全,修炼口诀断断续续,如同拼图少了最关键的一块。
她能感应到“气”的存在,却不知如何引导、储存、运用。
这就像拿到了一把钥匙,却不知道门在哪里。
“这不是金手指。”她喃喃自语,眼神却愈发锐利,“这是门槛——我踩进了某个古老传承的边界。”
她忽然冷笑。
若这能力暴露出去,会怎样?
资本会疯抢她做AI训练模板,对手会诬陷她剽窃剧本,媒体会炒作她“精神异常”或“服用违禁药”。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里,太完美本身就是原罪。
她必须藏起来。
可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
她账户冻结,公司解约,经纪人苏曼虽未明说,但电话里的叹息已说明一切:没人愿意再赌一个“高傲难控”的过气顶流。
她需要钱,需要身份,需要重新站稳脚跟——但不能再以原来的方式。
那就……换个规则玩。
她盯着手中残卷,眸光微闪。
既然记忆力因“气”而觉醒,那是否意味着,它也能作用于现实?
比如——演戏?
她曾被批“演技空洞”,可那是因为她不屑投入。
真正的好演员,是能钻进角色皮囊里呼吸的人。
而现在,她的大脑能完整复刻情感逻辑、行为动机、语言节奏……甚至导演的潜台词、编剧的伏笔,都能被她一眼看穿。
如果她能把“入戏”变成一种可控的修行状态呢?
念头一起,她不再犹豫。
翌日清晨,旧城区的公交摇晃了四十分钟,将她送到市图书馆老馆。
这里少有人至,古籍区更是冷清。
她戴着口罩和宽檐帽,翻找着“道家养生”“古代导引术”一类的书籍,试图从现代文献中拼凑出“气”与“经脉”的科学解释。
翻至一本民国影印的《黄庭经疏义》时,耳边传来两个年轻学生低声交谈。
“那个网剧《蚀骨》你听说了吗?剧组快拍不下去了,女主临时辞演,现在急招人,三天内要背完全部五万字台词,还得完成人物小传和情绪曲线分析。”
“谁接啊?酬劳才八千,还是分期付,根本没人看得上。”
“关键是时间,正常人背都背不完,更别说揣摩角色了。”
“导演都说了,只要能现场背下前三集,就让她试镜。”
两人说着,摇头离开。
凌霜月的手指却停在书页上,久久未动。
五万字台词,三天……
她低头看向自己微微发烫的指尖。
昨晚那股凉气,还在经脉中隐隐流动。
她缓缓合上书,眼神渐亮。
不是为了八千块。
是为了验证——她现在的脑子,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在图书馆外,一辆黑色越野车静静停靠在街角。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懒散带笑的脸。
陆星衍支着下巴,目光穿过玻璃,落在那个戴着帽子、身影清冷的女人身上,轻声道:“有意思……一个小时前,她出现在旧城老宅;半小时前,她进了图书馆;现在,她在查‘奇经八脉’?”
他勾唇一笑,按下通讯键:“查一下,最近有没有哪个女明星突然失踪,或者……突然开窍了。”
车外阳光刺眼,风掠过树梢。
而在那间破败老宅的桌上,《太初凝神诀》的残页无风自动,焦黑边缘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青光,转瞬即逝。
仿佛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终于嗅到了活人的气息。
试镜当天,天空阴沉得仿佛压着一层铅灰。
老旧的影视基地外,几辆剧组的面包车歪斜地停在路边,车身上贴着斑驳的《蚀骨》海报,女二号的照片已经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
凌霜月站在门口,风掀起她黑色长裙的一角,宽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冷峻的下颌。
她没有预约,名字也不在名单上。
前台小姑娘翻了半天电子表,皱眉抬头说:“您是谁推荐的?我们这会儿只接待正式候选人。”
“我不是候选人。”凌霜月声音很轻,却像冰珠落盘,“我是来试镜的。”
副导演正在隔壁啃盒饭,听见动静探出头来,上下打量她一眼,嘲笑说:“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主辞演,五万字台词三天背完,你当自己是人工智能吗?”
他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沓厚厚的剧本,纸页哗啦作响,递过去说:“喏,先拿回去看看,三天后再来吧。别浪费大家时间。”
整个休息室哄堂大笑。
几个候场的年轻演员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讥讽。
这种场面他们见多了——哪个小网红不想一夜爆红?
凌霜月没接剧本。
她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那叠纸,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了。”
全场笑声戛然而止。
“我现在就能试。”
空气凝固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
有人甚至掏出手机开始录像说:“快看,疯批美人上线!”
只有坐在角落里的导演陈砚抬起了头。
他是业内有名的严苛派,拍戏十年从不启用新人主演,但此刻,他看着那个站得笔直的女人,忽然觉得她的气息有些不对劲——不是表演前的紧张或亢奋,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像暴风雨前海面的最后一丝涟漪。
“你说什么?”陈砚放下筷子,声音低沉。
“第一幕,医院苏醒。”凌霜月径直走向布景区,脱下外套搭在椅背,连走位都没问,便躺上了那张充当病床的软垫。
灯光还没调好,摄影机也没开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已空茫如雾。
“……我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极轻,带着刚苏醒的沙哑与迟疑,手指无意识地***床单边缘,关节泛白,“心跳监测仪的声音……太快了……像在催我……逃……”
副导演猛地瞪大眼睛——这是原著第一场的内心独白,从未对外公开过!
紧接着,她起身、踱步、对护士发怒、崩溃跪地、回忆闪回……情绪层层推进,每一句台词都精准踩在角色心理转折点上。
她在说“他骗了我”的瞬间哽咽,却又在下一秒冷笑出声,眼神骤然变冷——那种被至亲背叛后仍强撑理智的撕裂感,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
最可怕的是停顿。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颤抖,什么时候该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
那些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节奏、眼神偏移、指尖抽搐,全都被她复刻得如同灵魂附体。
当她说出最后一句台词:“如果记忆是假的,那我活着的意义……究竟是谁写的剧本?”整个人像是被抽空般缓缓滑坐在地,额头抵着地板,肩膀微微起伏。
全场寂静。
连窗外的风都好像静止了。
副导演手抖着翻名单说:“这人……是谁推荐的?这演技……影后级的……”
陈砚猛地站起身,声音发紧说:“立刻安排定妆照!合同现在就拟!”
就在这时,片场大门“砰”地被推开。
一个穿着花哨孔雀蓝衬衫、戴着墨镜的男人晃着一把折扇走进来,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燃的薄荷烟说:“哎哟哟——这么精彩还不赶紧签?错过她你们剧组就得破产啦!”
众人侧目。这打扮不像投资人,倒像个夜店常客。
“陆总?”制片主任慌忙迎上去,“您怎么亲自来了?”
被称作“陆总”的男人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挤进人群,目光直勾勾落在凌霜月身上。
他几步上前,啪地打开支票本,刷刷写下数字,撕下来塞进她手里说:“姐姐,你演定了!咱们有钱任性!”
一万块定金。
现金到账提示音在安静的片场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
凌霜月低头看着手机,没说话,也没推拒。
她接过支票,轻轻折好放进包里,转身离开,步伐稳定,一如来时。
可直到走出影视基地的大门,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口,她才终于停下脚步。
巷子幽深,阳光被两侧高楼切割成细条,洒在她肩头一半明一半暗。
她缓缓回头,望向那扇喧嚣未歇的铁门。
刚才那一瞬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当她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时,陆星衍摘下了墨镜。
那一刹那,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她眉心,仿佛穿透皮肉,直视某种隐藏之物。
那一眼,没有惊艳,没有欣赏,更没有轻浮,只有……确认。
像猎人看见陷阱里踩中机关的野兽。
她下意识摸了摸背包内侧,指尖触到那本焦黄残破的《太初凝神诀》,书页边缘似乎比昨日更烫了些。
灵气稀薄,功法残缺,她本以为自己只是误入门槛的蝼蚁。
可那个人……怎么会看出她体内“气”的流转痕迹?
除非——他也看得见道韵。
风穿巷而过,卷起几片落叶。
凌霜月站在街角阴影里,指尖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