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机“叮咚”响的时候,我正窝在老洋房院子里的藤椅里剥橘子。藤椅是爷爷留下来的,
扶手处磨得发亮,坐上去还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老伙计在跟我说话。
头顶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筛下来,
在手机屏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亮得晃眼。我慢悠悠地放下橘子,指尖蹭到橘子皮上的汁水,
黏糊糊的带着清甜。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里跳出李雪的消息,就五个字,
没多余的废话:“佳琪,转五百万。”没有犹豫,
甚至没去想这钱要花在什么地方——李雪从不会跟我提要求,除非是真的需要。
我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戳着,解锁手机银行,输入金额的时候,
眼角余光瞥见了余额栏里的数字,连我自己都愣了愣。爸妈当年留下的那笔遗产,
原本只是一串安稳的数字,这几年被李雪拿去澳门“周转”,非但没像别人说的那样打水漂,
反倒像滚雪球似的,滚成了个更可观的数儿。确认转账的瞬间,指尖的橘子汁滴在手机壳上,
那是李雪去年给我买的,粉色的壳子上印着两只卡通兔子,她说“跟咱们俩一样”。
我随手用纸巾擦了擦,心里头跟晒了正午的太阳似的,暖烘烘的,连风里都带着橘子的甜香。
以前在会计事务所上班的时候,同事总说我老实,脾气好得没边儿。就说上次吧,
王姐把我熬了三个通宵做的财务报表改了个名字,拿去跟老板邀功,
老板还当着全部门的面夸王姐“效率高”。旁边的小周替我不平,
偷偷说“你怎么不跟老板说啊”,我只是笑了笑,继续整理手里的凭证。他们哪知道,
我不是老实,是懒得计较。比起李雪的事儿,那些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争名夺利,
算个屁啊。再说了,托李雪的福,我现在在上海的日子,
过得比谁都滋润——不用挤早高峰的地铁,不用看老板的脸色,每天睡到自然醒,
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逗逗邻居家的猫,日子慢得像老洋房墙上的爬山虎,一点点往上爬,
踏实又安稳。至于为什么不去澳门跟李雪一起,我不是没想过。
去年李雪还在视频里跟我说“佳琪,你来澳门,咱们住一起,我带你去吃葡国菜”,
我笑着拒绝了。我知道李雪在那边不容易,虽然她总说“我没事”,但**里鱼龙混杂,
她要应付那些想占便宜的人,还要盯着牌桌,已经够累了。我要是去了,只会让她分心,
说不定还会成为她的负担——我这个“老实人”,别的帮不上,至少不能给她添乱。
再说李雪是谁啊,在我眼里,她就是个乖孩子。当然,这话要是说给别人听,
人家肯定得笑——小学就跟人打架,初中早恋被教导主任抓,高中还偷偷去堕胎,
现在更是在澳门**里混,怎么看都跟“乖孩子”不沾边。可只有我知道,
她那些看起来“不乖”的背后,藏着多少委屈和无奈。就像现在,她在澳门**手气旺得很,
十把能赢九把。每次赢了钱,她都一分不少给我打回来,还总在微信里说“佳琪你放心,
我肯定能捞回来”;要是输了,她就自己扛着,从来不说半句苦,直到我主动问起,
她才会轻描淡写地说“就输了一点,下次能赢回来”。哦对了,她还特惜命。
前阵子跟我说雇了一大帮安保,全是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看着就不好惹。
她发朋友圈的照片里,自己站在中间笑,手里拿着一沓红色的***,身后的安保跟铁塔似的,
一动不动。我在下面评论“注意安全,别太累”,她秒回“放心,有他们在,
没人能碰我一根手指头”,还配了个得意的表情。别人要是知道我这么惯着李雪,
肯定得说我傻,说我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可他们不知道,
李雪是我这辈子唯一想护着的人——这份心思,从幼稚园那一天起,就像颗种子,
在我心里扎了根,再也拔不掉了。那时候我才五岁,爸妈忙着开服装厂,每天早出晚归,
把我扔在幼稚园就走。幼稚园里有个叫王大壮的男孩,比我高半个头,脸圆圆的,
肚子鼓鼓的,总爱欺负人。那天下午自由活动,
他抢了我的小熊橡皮——那是妈妈去北京出差给我带的,橡皮上印着一只穿裙子的小熊,
我宝贝得不行。他抢了橡皮还不算,还把我推倒在水泥地上,膝盖磕在石子上,火辣辣地疼,
渗出来的血把白色的袜子都染红了。我攥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我怕爸妈知道了,会说“这点小事都忍不了,太不懂事了”;也怕老师觉得我麻烦,
以后不喜欢我。就在王大壮弯腰,准备再推我一把的时候,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冲了过来。她比我还矮一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
裙子的袖口还缝着一块蓝色的补丁,手里攥着个小石子,“啪”地一下砸在王大壮的背上。
石子不大,却砸得很准,王大壮“哎哟”叫了一声,回头就想发火。“你欺负人干啥!
”小女孩的声音尖尖的,却特有力气,她叉着腰,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炸毛的小猫咪,
“再推她一下试试!”王大壮被砸懵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凶巴巴地说:“关你屁事!
我跟她玩呢!”“玩也不能推人!”小女孩梗着脖子,又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
举得高高的,“她是我朋友!你再欺负她,我就砸你脑袋!”王大壮看她眼神凶,
又怕她真的砸脑袋,赶紧把橡皮扔在地上,骂了句“李雪你是个野丫头”,就跑了。
我这才知道,她叫李雪。她蹲下来,帮我捡起橡皮,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灰,
又伸手擦我脸上的眼泪,说:“别哭了,以后他再欺负你,我帮你打他。”她的手心有点糙,
却很暖和,擦眼泪的时候,我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她的一双杏眼又大又圆,
盯着我看的时候,我总感觉她眼睛里面有星星,亮闪闪的。那天下午,
我把妈妈给我带的草莓蛋糕分了她一半。蛋糕是用粉色的盒子装的,上面还插着个小蜡烛,
我本来想留着放学吃的。李雪吃得狼吞虎咽,嘴角沾了奶油,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我用手指帮她擦掉,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说“真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李雪的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走了,她爸爸整天抱着他老婆的黑白照片发呆,
有时候连饭都忘了给李雪做。李雪的早饭是社区张奶奶给的馒头,午饭是幼稚园的免费餐,
晚饭有时候就啃个冷包子。她身上的碎花裙,是张奶奶找邻居要的旧衣服,改了改给她穿的。
上小学的时候,我和李雪还在一个班,班主任是个姓陈的女老师,说话很温柔。
李雪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她爸爸依旧不管她,校服裤子的膝盖处缝了又缝,
用的线还是不同颜色的,看起来特别显眼;鞋子是张奶奶给的旧球鞋,比她的脚小一码,
她每次走路都有点踮脚,怕脚趾头露出来被人笑。班里的同学总在背后指指点点。下课时,
我听见有人说“李雪是没人要的孩子”,还有人说“她穿得跟乞丐似的,好脏”。
我听了心里难受,就跑去跟妈妈说,想给李雪买新衣服。妈妈是个心软的人,
听我说了李雪的事儿,叹了口气,第二天就带我去了商场。她给李雪选了两条蓝色的牛仔裤,
耐脏又好穿;还选了三件T恤,一件粉色的,一件白色的,一件***的,
妈妈说“雪雪皮肤白,穿这些颜色好看”。最后还买了双白色的球鞋,
选了比李雪脚大一点的码,说“孩子还在长,买大一点能穿久点”。我抱着衣服和鞋子,
一路小跑去找李雪。她正在操场的角落里跳皮筋,看见我抱着东西过来,赶紧停了下来。
我把东西塞到她怀里,说“我妈给你买的,你试试”。她摸了摸牛仔裤的布料,
又看了看崭新的球鞋,小声说:“佳琪,这太贵了,我不能要。”“你拿着,我妈说的,
她特别喜欢你。”我把东西往她怀里又推了推,
从书包里掏出两份午餐——妈妈早上特意做的红烧肉和番茄炒蛋,用保温盒装着,我怕菜凉,
一直揣在怀里,“以后我每天都带两份,咱们一起吃。”李雪没再推辞,只是吃饭的时候,
她总把红烧肉夹给我,说“我不爱吃肥肉”。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就假装生气,
把肉夹回她碗里,“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她这才乖乖吃掉,小口小口地,眼睛亮晶晶的,
说“阿姨做的红烧肉真好吃”。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人欺负她。有一次上体育课,
班里一个叫赵伟的男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闲话,跑到李雪面前,扯着嗓子喊:“李雪!
你妈是不是被你克死的?不然怎么生你就走了!”周围的同学都停下来看,有的还在偷笑。
李雪的脸“唰”地就白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可她没哭出声,而是猛地冲上去,
抓住赵伟的胳膊就咬。赵伟疼得大叫,伸手要推她,我赶紧趁乱跑到墙角,
捡起扫把递到李雪手里,小声说“打他胳膊,别打脑袋”。李雪接过扫把,
照着赵伟的胳膊就打。扫把杆是木头的,打在身上肯定疼,赵伟一边躲一边叫,
引来了体育老师。老师赶来拉架的时候,我假装帮忙拉赵伟,手指偷偷扣着他胳膊上的肉,
使劲掐了几下——红印子藏在袖子里,谁也看不见。谁让我是老实人呢,平时安安静静的,
坐在教室里都没人注意我,就算赵伟疼,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那天李雪被陈老师叫到办公室,我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心里慌得不行,怕老师批评她,就趴在门缝上听,
可什么也听不见。过了大概半小时,办公室的门开了,李雪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
却笑着说:“佳琪,我没哭。”我拉着她的手,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是水果味的,
我特意留的——剥了糖纸递给她,“我知道,你最勇敢了。”她含着糖,甜味在嘴里散开,
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砸在我的手背上,有点烫。后来上了初中,
我们俩还在一个学校,只不过不在一个班了。李雪长开了,十五岁的她,个子高了不少,
头发也变长了,每天早上我都会帮她扎高马尾,用粉色的皮筋,她说“这样显得有精神”。
她还偷偷把校服裙改短了一点,是我帮她缝的,我用细细的线,把多余的部分缝在里面,
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妈妈给她买的白球鞋,她每天晚上都会刷一遍,刷得发亮,
走在校园里,总能吸引不少男生的目光。而我还是老样子,留着齐刘海,戴着厚厚的眼镜,
成绩中等,坐在教室的中间位置,像个透明人。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讲,
下课了就坐在座位上看书,偶尔李雪来找我,我才会跟她一起去操场散步。也就是那时候,
李雪早恋了。她的对象是学校的篮球队队长张磊,十五岁就有一米八的个子,穿球服的时候,
领口敞着,露出一点锁骨,汗水顺着下巴流下来,看起来特别招女生喜欢。每次他打篮球,
场边都有不少女生喊他的名字,李雪也在其中,每次张磊投进一个球,
她都会激动地拉着我的胳膊叫“佳琪你看!他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张磊,
是在学校的树荫下。那天下午放学,李雪拉着我的手,说“佳琪,我给你介绍个人”。
走到树荫下,张磊正靠在树上玩手机,看见我们过来,才把手机揣进兜里,冲我们笑了笑,
露出两颗小虎牙。他递给李雪一瓶冰可乐,李雪接过的时候,手都在抖,脸也红了。
我站在旁边,看着张磊,总觉得他看李雪的眼神有点敷衍——他说话的时候,
眼睛还在往操场那边瞟,那边有几个女生正在看他。可李雪喜欢他,我就帮她。
那时候学校管得严,尤其是教导主任,我们都叫他“灭绝师太”——他留着地中海发型,
每天揣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走楼梯的时候,脚步声“噔噔噔”的,老远就能听见。
李雪和张磊每次在树荫下聊天,我就假装在旁边看书,实则盯着教学楼的门口,
只要看见“灭绝师太”的保温杯反光,就赶紧蹲下来系鞋带,给李雪发信号。有一次,
“灭绝师太”走得特别快,眼看就要到树荫下了,我急得不行,赶紧假装系左边的鞋带,
其实是在给李雪使眼色。李雪反应快,拉着张磊就躲到了树后面。
“灭绝师太”走过去的时候,还特意往树荫下看了一眼,问我“徐佳琪,看见李雪没?
”我摇了摇头,说“没看见,可能已经放学了吧”,心里怦怦跳,手心都出汗了,
怕被他发现。等“灭绝师太”走远了,李雪和张磊才从树后面出来。李雪跑到我面前,
笑着说“佳琪你真厉害!幸好有你”,张磊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了啊”。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