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声钟鸣与半行诗》是作者文正字清独家创作上线的一部文章,文里出场的灵魂人物分别为苏雾林深,超爽情节主要讲述的是;...
我叫林深,负责看管这座钟塔。不是城市里那种装着机械齿轮的钟楼,是嵌在悬崖上的,
石头缝里会长出青苔的那种。塔上的钟不用敲,风穿过塔身的窟窿,
自然会发出呜鸣——那是在报时,也是在警告雾里的船。雾永远是浓的,白得发灰,
***塔基的石块,像一群不肯走的野兽。每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她会来。
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总沾着点湿泥,像是刚从地里刨完什么东西。她从不敲门,
就站在塔下的石阶上,仰着头看我。我知道她是来送齿轮的,钟芯最底下那颗,磨损得最快,
得三天换一次。“今天的齿轮,裹了松香。”她会这样说,把手里的小布包举起来。
布包是方格的,边角磨出了毛边。我接过来,果然闻见点松脂的味道。
其实不用松香也没关系,雾里的潮气再重,有她送来的齿轮,钟就不会哑。我试过一次,
她忘了带,那天的风把钟吹得只剩破锣似的响,雾里的船撞在暗礁上,碎成一片一片的白,
像被揉烂的纸。她不怎么多说话,送完齿轮,会坐在石阶上,用手指抠石壁上的青苔。
**在塔门边上看她,看她把抠下来的青苔团成小球,一颗一颗摆在石阶上。
那是在算潮水的时辰,我知道。涨潮的时候,她摆的小球会被雾水打湿,
变得沉甸甸的;退潮了,小球就发脆,一碰就碎。“今天的潮,走得慢。”有一次她突然说,
眼睛盯着那些青苔球。我抬头看了看天,雾太浓,看不见太阳,但我知道她说得对。
钟鸣的间隔确实长了些,像人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雾想把塔留下。”我说。她抬起头,
笑了。眼睛很亮,比雾散的时候露出的星星还亮。“齿轮不想。”她说着,
指了指我手里的布包。三点四十分,她会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明天带新的来。
”她总是这么说,然后转身走进雾里,步子很轻,像怕踩碎了什么。我看着她的背影变模糊,
直到蓝布衫的颜色和雾融在一起,才转身回塔上。钟还在鸣,一声一声,裹着松香的味道。
我把新的齿轮安上去,听见它转起来的声音,很稳,像她的脚步声。这就是我的钟塔,
我的雾,和我的修钟人。我叫阿雾,是这片苔藓森林的守林人。森林里没有太阳,
永远是潮乎乎的绿,树干上爬满苔藓,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像无数只小虫子在说话。我的任务是收集树汁凝结的琥珀,它们藏在苔藓最深的褶皱里,
得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那是给时间上弦的燃料,三天就得换一次,不然森林会生锈。
每天下午,当第一片苔藓开始发光的时候,他会出现在悬崖边的那棵老橡树上。
他总穿着深色的衣服,站在最高的枝桠上,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飘起来,像挂在树上的旧布条。
他不用下来,就那么站着,低头看我。我知道他在等琥珀,树芯最底下那块,光最暗,
也最经烧。“今天的琥珀,裹了露水。”我会这样说,把手里的小布包举起来。
布包是方格的,边角磨出了毛边,那是苔藓啃出来的痕迹。他接过去,指尖碰着我的时候,
像两片树叶在风里撞了一下。其实不用露水也没关系,森林里的潮气再重,有我采的琥珀,
时间就不会停。我试过一次,忘了带,那天的树都不摇了,苔藓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像被掐灭的火苗,远处的钟敲得不成调,像是谁在哭。他不怎么多说话,接过琥珀,
会靠在树干上看我。我坐在树根盘成的台阶上,把抠下来的苔藓团成小球,
一颗一颗摆在上面。那是在算树的心跳,我知道。树醒着的时候,小球会吸饱潮气,
变得软乎乎的;树睡着时,小球就缩成一团,硬邦邦的。“今天的树,睡得沉。
”有一次我突然说,眼睛盯着那些苔藓球。他抬头看了看天,森林里永远是绿蒙蒙的,
看不见太阳,但我知道他听明白了。时间走得确实慢了些,像水在冰里慢慢流。
“风想把树摇醒。”他说。他低下头,笑了。眼睛很亮,比苔藓最亮的时候还亮。
“琥珀不想。”我说着,指了指他手里的布包。等苔藓的光爬到第七片叶子时,我会站起来,
拍掉身上的碎苔藓。“明天带新的来。”我总是这么说,然后转身走进更深的森林,
步子很轻,怕踩疼了睡着的蘑菇。我知道他在看我,直到我的蓝布衫融进周围的绿,
像一滴墨晕进水里。树又开始轻轻摇晃,一声一声,裹着露水的味道。
我听见他把琥珀嵌进树芯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在苔藓上。这就是我的森林,我的苔藓,
和我的树中人。我是陈砚,市精神卫生中心的主治医生,
负责林深和苏雾这两个病例已经快两年了。第一次见林深时,
他正对着病房墙壁上的水渍喃喃自语,说那是“钟塔的瞭望口”,语气认真得像在汇报工作。
他会精准地记住每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准时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片从绿化带捡来的枯叶,
说是“等待修钟人送齿轮”。而苏雾,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口袋里常年装着团成小球的纸巾——她管那叫“苔藓球”,说要靠这个计算“森林的心跳”。
他们的病房斜对门,中间隔着条不长的走廊。每天下午三点十七分,苏雾会准时走出病房,
手里攥着个方格布包(护士说里面通常是药片或一小块饼干),走到林深的窗边,
踮脚把布包递给他。林深会郑重地接过来,低头“检查”片刻,然后说句什么,
苏雾便笑起来,眼睛亮得像藏了光。护士说他们是“病友”,
但我更愿意称这种关系为“闭环”。林深的钟塔需要修钟人,苏雾的森林需要树中人,
而他们恰好成了彼此世界里那个必须存在的角色。
林深说苏雾袖口的湿泥是“刚从塔下的礁石边来”,
苏雾说林深站在窗边的样子是“树最高的枝桠”,他们用各自的逻辑,
为对方的异常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今天下午三点四十分,苏雾像往常一样转身回房,
林深则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布包放进枕头下——他说那是“钟芯最关键的齿轮”。
我站在护士站的监控屏幕前,看着走廊里逐渐空荡,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里慢慢沉下来。
病历本上,林深的诊断是妄想性障碍,苏雾是重度抑郁症伴随精神病性症状。
但在每天那二十七分钟的对视里,他们的眼神清明得不像病人。或许对他们而言,
那个被浓雾包裹的钟塔,那片长满苔藓的森林,比病房的白墙更真实。而我能做的,
就是记录下这一切:今天林深又对着墙壁“调试钟摆”了,
苏雾的“苔藓球”比昨天多捏了三颗,他们交换布包时,指尖相触的时间比上周长了半秒。
医学上的治愈或许遥远,但至少此刻,他们在彼此构建的世界里,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雾开始不对劲了。不是往常那种白得发灰的、有重量的雾,
是昨天下午开始的——三点十七分,她踩着石阶上来时,我第一眼就发现了。雾变得很薄,
像被太阳晒化了一半,能看见塔基下的礁石轮廓,甚至能数清礁石上的贝壳。这不合规矩。
钟塔的雾从来不会散,就像齿轮必须三天一换,就像她袖口的湿泥永远擦不干净。
“今天的齿轮,裹了……”她举着布包,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的毛边。以往她总能准确说出松香、露水或是别的什么,
今天她眼里有层茫然,像雾里迷了路的船。我接过布包时,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还是凉的,
带着潮意,和以前一样。可打开布包,
里面的“齿轮”也不对劲——不是熟悉的、带着棱角的小木块(有时是石子,
只要有形状的都行),是颗圆滚滚的糖,糖纸亮晶晶的,在稀薄的雾里泛着怪光。
“这不是齿轮。”我把布包推回去,声音比钟鸣时的风还抖。齿轮怎么会是圆的?
怎么会包着这种刺眼的纸?她愣住了,眼睛眨了两下,像是第一次看见手里的东西。
“是……是树汁结的琥珀。”她突然提高声音,手指捏得布包发皱,“你看,裹着露水的。
”琥珀?我盯着那颗糖,糖纸在她手心里反光,刺得我眼睛疼。钟塔不需要琥珀,
钟塔要齿轮,要能卡住钟芯、让风敲出调子的齿轮。我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塔门上,
石缝里的青苔蹭得我后颈发痒。“雾要散了。”我听见自己说。话音刚落,
就看见远处的雾真的在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开的幕布,
露出后面灰扑扑的、从来没见过的墙。她突然蹲下去,用手捂住脸。我看见她肩膀在抖,
像被风吹得站不稳的船帆。石阶上的青苔球滚了一地,有的碎了,
有的沾了她袖口蹭下来的灰——那不是湿泥,是干巴巴的灰,像从墙皮上刮下来的。
三点四十分还没到,她就站起来了,没说“明天带新的来”,也没拍身上的灰,
只是攥着那个装着糖的布包,快步走进正在变薄的雾里。她的蓝布衫这次没有融进雾里,
反而像一块褪色的补丁,贴在那片突然变得清晰的、灰扑扑的背景上。我站在塔门边上,
看着雾一点一点消失。钟不鸣了,风穿过塔身的窟窿,只留下空落落的响。
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糖,是刚才她塞给我的,糖纸被我捏得发皱,甜味从纸缝里渗出来,
黏在指尖,像某种我不懂的警告。齿轮呢?我的修钟人呢?雾不该散的。雾第二天就回来了。
比往常更浓,白得发灰,沉甸甸地压在塔基上,把昨天露出来的礁石和灰墙全吞了进去。
风穿过塔洞的呜鸣也恢复了节奏,一下一下,敲在雾的软肉上。她来的时候,
还是三点十七分。蓝布衫袖口沾着新的湿泥,亮晶晶的,像是刚从涨潮的礁石上踩过。
布包里的齿轮也对了,是块边角分明的小石子,裹着松香,凑近闻能呛出眼泪。
“昨天雾太急,把齿轮化成糖了。”她举着布包笑,眼睛亮得像雾里突然炸开的星子,
“今天我在松香里埋了锚,雾带不走了。”我接过齿轮,指尖触到她的手,还是凉的,
带着潮意。“钟塔加了锁。”我顺着她的话说,指了指塔门——其实是病房的铁门,
但此刻在雾里,它确实像块生了锈的铁锁,“雾进不来了。”她蹲下去抠青苔时,
我发现石阶上多了些新的纹路,像有人用指甲刻出来的小径。她团青苔球的速度也快了,
捏完第七颗时,突然抬头说:“今天可以往雾里多走三步。”我愣了一下。
以前雾里只能走到石阶尽头,再往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脚像被什么拽着,迈不动。但今天,
她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脚踝处的束缚松了,像解开了根无形的绳子。“去吗?
”她仰着头看我,手里捏着颗最大的青苔球。我走下石阶,真的多迈了三步。雾在身边流动,
带着咸腥的味道,不像昨天那样稀薄,反而稠得像化不开的粥。三步之外,
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像是艘搁浅的小船,船身上缠着水草——以前从来没有过。
“是雾送来的礼物。”她说着,把那颗大青苔球放在船板上,“等它吸饱了潮气,
就能漂起来了。”那天她离开时,说了“明天带新的来”,
还加了句“可以试试摸雾里的船”。我站在塔门看她走进雾里,蓝布衫慢慢变浅,
最后化成个淡蓝色的点,比往常消失得慢些。接下来的日子,钟塔的世界变得活络起来。
有时雾里会飘来贝壳,被潮水推到石阶边;有时风会送来几片枯叶,
落在齿轮盒上;她甚至教会我用青苔球摆出星座的样子,说这样雾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涨潮。
我能在雾里走得更远了,从三步到五步,昨天试着走到了那艘小船边,手指碰到船板时,
是凉的,带着湿意,和塔基的石头不一样。她蹲在船边,用指甲刮掉船底的青苔,
说:“等修好了,就能去雾对面看看。”“对面有什么?”我问。她抬起头,
眼睛里的光晃了一下,像是被雾挡住了。“不知道。”她低下头继续刮青苔,声音轻了些,
“但应该……有别的钟塔吧。”那天晚上,我躺在塔楼上(其实是病床),
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里,混进了点别的动静。不是风,也不是雾,像是有人在远处敲玻璃,
笃,笃,笃,敲三下就停,停一会儿又敲。我摸了摸枕头下的齿轮盒,
里面的石子、木块、甚至那颗被我偷偷留下的糖纸,都安安静静的。雾在窗外浓得化不开,
钟鸣的声音裹在雾里,传出去很远,却比以前多了点颤音,像琴弦松了根。
也许是船板的声音吧,我想。翻了个身,把耳朵贴在石墙上(其实是枕头),
那敲玻璃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敲了五下。雾里的船,大概是想说话了。我是阿雾,
苔藓森林里的守林人。最近森林的颜色变得很奇怪,有时会突然亮一下,绿得发刺,
像有人把阳光揉碎了撒进来——这不合规矩,森林里从来只有漫进来的、软乎乎的光。
他今天站在树桠上时,衣角沾着片不属于这里的枯叶,黄得像烧过的纸。
我把新采的琥珀递给他,布包刚举到半空,突然发现手里的苔藓球在发抖,
不是树心跳动的那种颤,是慌慌张张的、要散架的抖。“今天的琥珀,裹了碎星星。
”我张开手,布包里的糖纸(它们本该是琥珀的)闪着亮片,是昨天森林突然亮起来时,
我从空气里抓到的。他接过去,指尖碰我的时候,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猛地缩了缩手。
“树在长新枝。”他说,指了指树干。可我明明看见,那里有块树皮掉了,
露出里面灰白的、不是木头的东西,像被虫子蛀空了。我蹲下去,把苔藓球往树根里按,
想让它们把那个洞堵上,球却碎了,变成粉末,沾在我手心里,像干了的眼泪。
“船修好了吗?”他突然问。我愣了愣。我们在说树的心跳,怎么会提到船?
但我很快想起来,昨天他说树桠上停了只鸟,羽毛是雾的颜色——森林里没有鸟,
只有会发光的飞虫。“快了。”我顺着他的话说,捡起片最大的苔藓,“等它长出帆来。
”他笑了笑,眼睛里的光有点散,像被风吹乱的苔藓影。我突然发现,他今天靠的那根树枝,
其实是病房的铁栏杆,只是在我眼里,它一直是树干。栏杆上的漆掉了一块,
露出银灰色的金属,在森林的绿光里,像块不肯长苔藓的疤。我开始往森林深处走时,
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不是树摇,不是虫鸣,是“哗啦——哗啦——”的,
像有人在抖一块很大的布。我回头看,他还站在“树桠”上,手里捏着那张糖纸,
对着空气比划,像在调整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嘴唇动着,说的不是“风要来了”,
也不是“琥珀很亮”,是些我听不懂的词,像被雾泡涨了的石头,沉得发闷。
走到第七片发光的苔藓时,我突然忘了该往哪走。往常这里该有块石头,
我总坐在上面数树影,今天却没有,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绿,绿得发黑,像个洞。我蹲下来,
用指甲抠地上的苔藓,想再团个球,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硬邦邦的东西——是瓷砖,
病房地上的那种,光滑得长不出任何东西。苔藓球在我手心里化成了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明天带新的来……”可我不知道“新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该往哪带。森林的光开始忽明忽暗,像有人在眨眼睛,
那些熟悉的树影在晃动中变了形,有的像墙,有的像门,有的像陈医生白大褂的一角。
回到自己的“树洞”(其实是病房)时,我把布包塞进枕头底下,
那里已经堆了很多团不成形的苔藓、碎糖纸、还有几片从栏杆上抠下来的漆皮。墙在响,
不是树芯的跳动,是隔壁传来的,他在说话,声音很大,很着急,像在跟谁吵架,又像在哭。
我捂住耳朵,蜷在墙角。森林在旋转,绿的、白的、灰的,搅成一团。
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敲:那不是树,那不是船,那不是琥珀……我用力摇头,指甲掐进掌心,
直到看见血珠滴在地上,像颗红得发疼的苔藓球。明天……明天带什么来呢?
我在墙角蹲了很久,直到掌心的血珠凝成暗红的痂。森林的光还在晃,像隔着水看灯,
明明灭灭里,我看见枕头底下的布包在动。不是风刮的,是自己在动,边角的毛边上下掀动,
像只喘气的小兽。我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布面,
就被里面的东西硌了一下——不是琥珀该有的温润,是硬的、带棱角的,像块碎玻璃。
“别吵。”我对着布包说,声音哑得像被苔藓堵住了喉咙。它果然不动了。后半夜,
森林突然下起雨来。不是沾湿苔藓的那种潮气,是大颗大颗的,
砸在“树叶”(其实是天花板)上,噼啪响。我爬起来,摸到窗边,看见外面的绿在淌水,
一棵接一棵的树在融化,变成浓绿的水,顺着墙根往低处流。他的树也在融。
我看见他站在“树桠”上,拼命用手去堵树干上的洞,
可那些灰白的、不是木头的东西像被泡软的面包,一捏就塌。他在喊什么,
声音被雨声打碎了,传到我这儿,只剩断断续续的气音,像漏风的钟。
我突然想起昨天没带苔藓球。是不是因为这个,树才会融?我翻出枕头底下的布包,
打开来——里面没有琥珀,没有糖纸,是半块啃剩的面包,边缘结着硬壳,
上面沾着我的牙印。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树藤缠紧了。这不是我采的琥珀,从来都不是。
雨声里混进了别的声音,是铁栏杆在抖,“哐当哐当”,像有人在使劲摇。
我看见他从“树桠”上摔了下来,不是落在苔藓地上,是摔在光溜溜的瓷砖上,发出闷响。
他爬起来,又去撞那棵正在融化的树,肩膀撞在栏杆上,一下,又一下,
像要把树撞回原来的样子。“别撞了!”我对着窗户喊,声音穿过雨幕,变成细弱的气音,
“我明天带新的来!带真的琥珀!”他好像听见了,停了下来,转身往我这边看。
隔着雨和雾,我看见他的眼睛,不再是亮的,是蒙着水的,像沉在水底的石头。他张了张嘴,
说的还是那些我听不懂的词,但这次,我好像抓住了一个——“墙……”墙?哪里有墙?
我们在森林里,在钟塔下,只有树,只有雾,只有彼此。可下一秒,
我看见他身后的树彻底化完了,露出后面一片惨白的、光滑的东西,
上面有个方形的窟窿(是窗户),窟窿里映着我蓝布衫的影子,像片被雨水泡烂的叶子。
雨还在下,森林的绿水流得满地都是,漫过我的脚腕,冰凉刺骨。我蹲下去,
想再团个苔藓球,指尖却只摸到瓷砖上的水,滑溜溜的,什么也抓不住。布包从手里滑出去,
半块面包滚在地上,很快被绿水泡得发胀。我看着它,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陈医生说过的话,他说“苔藓是假的,树是假的,只有疼是真的”。掌心的痂裂开了,
血珠滴在瓷砖上,混着绿水,变成奇怪的颜色。我捂住脸,听见自己在哭,
哭声和雨声搅在一起,像钟塔哑了的鸣响。明天……明天该带什么来呢?或许,
该带一把能劈开雾的斧头。或许,该带一面能照见彼此的镜子。或许,什么都不用带了。
因为森林,好像要没了。我是陈砚,这是我记录林深和苏雾病例的第687天。
今天的监控录像需要快进三倍来看。林深从凌晨两点开始用头撞墙,不是猛烈的撞击,
是有节奏的、像叩门一样的轻磕,一边磕一边念叨“钟塔漏了”,
直到护士给他注射镇静剂才停下。而苏雾在天亮后把自己缩在床底,用指甲抠墙皮,
抠下来的石灰末被她团成小球,嘴里反复数着“还差三颗苔藓”。晨会时,
护士长把苏雾枕头下的布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半块发霉的面包、几张揉烂的糖纸,
还有片从栏杆上刮下来的铁锈。“她昨天试图把这个塞进林深的窗户。
”护士长指了指那片铁锈,“林深接过去的时候,说这是‘能定海的锚’。
”下午三点十七分,苏雾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出病房。林深准时坐在窗边,
手里捏着块石子等了二十五分钟,直到三点四十二分,他突然把石子狠狠砸在玻璃上,
低吼了一声“船沉了”。玻璃没碎,但裂痕像蛛网一样爬开,正好罩住他映在窗上的影子,
像被困在钟塔里的困兽。我去查房时,苏雾正对着墙壁上的水渍发呆。
那片水渍被她用指甲划得乱七八糟,她说“森林的根断了”。我问她还记得林深吗,
她茫然地抬头:“树中人?他被雾卷走了。”而林深在另一间病房里,把床单撕成条,
试图捆住自己的脚踝。“雾会把我拖出钟塔。”他眼神涣散,却紧紧抓着我的白大褂,
“陈医生,你见过齿轮自己转吗?它们在骗我,说对岸没有钟塔。
”药物剂量已经加到了上限,但他们的幻觉正在朝着两个极端狂奔。林深的世界在加速崩塌,
钟塔的雾变成了能吞噬一切的洪水;苏雾的森林则在急速收缩,
最后只剩下她和那堵冰冷的墙。最让人不安的是,
他们开始对彼此的“存在”产生怀疑——这是两年来的第一次。傍晚时分,
苏雾突然冲出病房,径直跑到林深的窗下。林深正用碎布堵窗户的裂痕,看见她时,
动作顿住了。苏雾仰着头看他,手里举着团石灰末:“锚……我带锚来了。
”林深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然后突然笑了,笑声很怪,像生锈的钟在响。“你的森林呢?
”他问。苏雾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石灰末散在风里。“你的钟塔呢?”她反问。
监控画面在这里停顿了两秒——不是设备故障,是他们同时沉默的瞬间。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好像突然变浓了,呛得人眼睛发酸。最后是护士把苏雾扶回病房的。
她走的时候没回头,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地面,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林深重新开始堵窗户,
只是这次用的不是碎布,是他自己的手,死死按在裂痕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在病历本上写下:“妄想体系出现互斥性裂痕,现实感渗透加剧。
”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盖不过走廊里隐约传来的、林深和苏雾几乎同时发出的呜咽。
窗外的天暗下来了。或许对他们来说,真正的黑夜不是天黑,是当对方的脸从自己的世界里,
第一次变得模糊的时候。钟塔和森林撞到一起的时候,我正用碎布堵窗户的裂痕。
不是雾里的船撞暗礁那种钝响,是更软的、像两团棉花揉在一起的闷声。我抬头时,
看见塔基的石头缝里钻出了青苔,一片接一片,顺着石壁往上爬,
把那些风化的纹路填成绿色的河。而苏雾的森林从雾里涌出来,树干缠着钟塔的铁架,
树冠罩住塔顶的窟窿,风穿过时,呜鸣里混进了树叶的沙沙声。
她就站在青苔和铁架的交界线旁,蓝布衫上沾着松脂和碎叶。手里的布包敞开着,
里面没有锚,没有琥珀,是颗圆滚滚的、裹着糖纸的齿轮——不,是裹着齿轮的琥珀。
“树长进钟塔里了。”她说,眼睛里的光不再晃,像两潭浸在树荫里的水。
“钟嵌在树心里了。”我接话时,发现自己站在病房的地板上,却踩着松软的苔藓,
身后是冰凉的墙壁,却能摸到粗糙的树皮。玻璃的裂痕还在,但爬满了常春藤,
碎布和石灰末缠在一起,变成能堵住风的网。我们都没提“船沉了”,
也没问“森林去哪了”。她蹲下来,用指甲抠石壁上的青苔,团成的小球落在石阶上,
既不会被雾打湿,也不会发脆,就那么温温地躺着,像有了心跳。
**在“树干”(现在它既是栏杆也是树干)上,看着雾在树冠间流动,
浓的时候是钟塔的雾,白得发灰;淡的时候是森林的雾,绿得发蓝。“齿轮在转。
”她突然说,侧耳听着树芯的方向。我也听见了,不是钟鸣,不是树摇,是种新的声音,
像齿轮咬着树叶转,像琥珀裹着松香响。昨天撞出的淤青还在额角隐隐作痛,
但掌心的苔藓球是暖的,比任何时候都实在。三点十七分到三点四十分之间,雾里飘来贝壳,
壳上长着苔藓;风送来枯叶,叶边沾着松香。她教我用青苔球摆星座,
摆出来的图案正好是钟塔的航线;我教她听钟鸣算潮水,数到第七声时,
树影会在地上画出船的形状。“对面有这个。”她指着缠满常春藤的窗户,
那里的玻璃裂痕变成了河流的形状。“嗯,有这个。”我知道她说的不是墙,不是病房,
是此刻——钟塔的雾里长着森林的树,森林的树里藏着钟塔的齿轮,而我们站在中间,
脚踩着两个世界的土。护士来查房时,脚步声在走廊里响了三下就消失了,像被树叶吸走了。
陈医生的白大褂影子从窗外晃过,却在雾里变成只白鸟,落在树枝上,歪头看了我们一眼,
飞走了。我摸了摸枕头下的齿轮盒,里面的石子、糖纸、铁锈都在,
只是现在它们长出了薄薄的青苔,碰一下,会发出细微的、像齿轮转动又像树在呼吸的声音。
苏雾的布包放在旁边,布角的毛边和树叶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苔藓啃的还是磨的。天黑时,
树影和钟声一起变浓。她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碎叶和石屑。“明天带新的来。”还是这句话,
但我们都知道,“新的”是什么——是能让齿轮长出琥珀的糖,是能让苔藓咬住松香的雾。
她转身走进树和塔的深处,蓝布衫融进绿与灰的交界线,像滴墨晕进水里,
却留下淡淡的痕迹。**在既是墙壁又是树干的地方,听着齿轮和树叶转了一夜,
额角的疼慢慢消了,掌心的暖一直都在。或许陈医生说得对,疼是真的。但此刻,
树心里的钟在转,钟塔里的树在长,也是真的。树心的钟开始有了规律的节奏,
像给这片融合的天地装了颗心脏。我发现自己能在树干上找到钟塔的刻度,
每道刻痕里都嵌着片发光的苔藓;她则会在雾最浓的时候,从树洞里摸出裹着松香的齿轮,
说那是树汁凝结的礼物。我们不再只站在走廊两端。有时她会走进我的“钟塔树屋”,
坐在铺着苔藓的窗台上,看我用贝壳接住雾里的露水——那些露水落在贝壳里,
会变成能让齿轮更顺滑的油。有时我会跟着她钻进“森林钟楼”,蹲在缠满常春藤的石阶上,
看她把碎糖纸埋进土里,说过几天会发芽出会转圈的花。“这个给你。”昨天她递来个东西,
是用树叶和铁丝编的小船,船帆上粘着片松香。我接过来时,指尖碰着她的指尖,
不像树叶相撞,倒像两块温着的琥珀贴在一起。小船放进窗台上的水洼里(那是雾积的,
现在既不是海水也不是树汁),竟真的慢慢漂起来,帆上的松香在光里闪着亮。
“钟鸣的时候,船会往对岸走。”她说着,眼睛弯成月牙,睫毛上沾着点碎苔藓,
像落了片绿星星。我突然想碰一碰那片苔藓。手抬到一半,她正好抬头,目光撞在一起,
像两滴水流进同一个水洼。她没躲,只是眨了眨眼,睫毛上的苔藓掉进我手心里,温温的。
那天的钟鸣多响了三声,树影在地上织出更密的网,把我们圈在中间。她靠在树干上,
我挨着她坐下,膝盖碰着膝盖,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顺着布料渗过来,比松脂还黏。
“苔藓球在长。”她低头看石阶,那些小球真的鼓起来点,表面冒出细细的绒毛。
“齿轮在变亮。”我摸出枕头下的齿轮盒,里面的糖纸齿轮泛着淡淡的光,
像吸饱了树的灵气。三点十七分不再是界限分明的起点,三点四十分也不是必须分离的终点。
有时她会留下来,看我给钟芯换“树汁齿轮”;有时我会送她走,踩着苔藓铺就的路,
一直走到雾与树的交界线,看她的蓝布衫变成树影的一部分,才转身回屋。昨晚我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