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春节刚过,秀水村的山头上还积着未化的雪。林知微裹紧藏蓝色的棉袄,衣领处露出的一截被冻得泛红的脖颈。...
一九七七年的春节刚过,秀水村的山头上还积着未化的雪。
林知微裹紧藏蓝色的棉袄,衣领处露出的一截被冻得泛红的脖颈。
她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村支部走,手里捏着母亲从北京寄来的信,信封已经被她摩挲得起了毛边,边角处隐约可见反复折叠的痕迹。
“林老师!”几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像山雀似的扑棱着跑过来,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绽着灿烂笑容。
林知微笑着点头,眼角那颗泪痣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像一粒小小的琥珀。
她是村里的小学老师,语文算术音乐体育,样样都得教。
此时她乌黑的头发编成两条粗辫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皮肤白得像新磨的米粉,在臃肿的棉袄下依然能看出纤细的腰身曲线。
村支部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带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王支书从一堆泛黄的文件中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哟,林老师,来得正好,北京打来的电话,找你的。”
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台老式电话机,黑色的听筒歪在一边,像是被人匆忙搁下的。
林知微心头一跳。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母亲每次来电话都催问她离婚的事。
她摘下毛线手套,冰凉的指尖触到金属听筒时微微一颤。
“知微?”电话那头传来母亲许茹刻意压低的声音,背景里隐约有医院办公室特有的嘈杂。
“上回跟你说的北京知青返城的政策,你听懂了没有?未婚知青可以通过招工回城。你小姨托人……”信号突然断了一下,又续上,“……朝阳区实验小学语文老师的岗位,马上就截止申报了。”
林知微的手指紧紧缠着电话线,指节泛白。
“妈,我和周译才结婚一年……”
“你傻啊!”许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即压低,“多少人挤破头想回北京?你爸那边儿……”
一阵电流杂音后,“……你哥去年好不容易考上国防科大,咱家眼看着就要……”
声音断断续续,“……你就为了周译那小子,结婚还不到一年,连爸爸妈妈都不要了?”
林知微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她想起有一年冬天,自己高烧不退,周译连夜找人,又找来拖拉机,在结冰的山路上开了四个小时送她去县城医院。
“知微,”许茹放软了语气,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妈不是逼你。但你想想,你才22岁,大好的青春,真要在那山沟里过一辈子?”
挂掉电话,林知微从村支部走出来,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双脚冻得发麻。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村口那棵老榆树下。
周译就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像棵挺拔的青松,静静地等着她。
他今天穿了件半旧的军绿色棉袄,那是他大哥退伍带回来的。
棉袄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整齐的补丁,却衬得他肩宽腿长。
见林知微走过来,周译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温热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冻得发红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