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凝固的。
风都死在了这片绝望的山林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槐花的苦涩,以及从山下紫禁城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焦糊与血腥。
一轮血月,从浓厚的乌云缝隙中,投下几缕病态的暗红。
光线恰好落在歪脖子古槐虬结的枝干上,那扭曲的树皮纹路,在光下看来,是无数张痛苦挣扎的人脸。
朱由检的意识,正沉入一片冰冷的海。
三尺白绫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那粗糙的丝绸,死死地缠绕、勒进他的颈部皮肉,每一次微弱的本能呼吸,都牵动着喉管处撕裂般的剧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颈骨在不堪重负地**。
山下的哭喊与厮杀已经远去,耳中只剩下自己血液在被压迫的血管中徒劳冲撞的、沉闷的轰鸣。
“万岁爷……”
瘫在地上的王承恩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想要抱住那双在半空中无力踢蹬的腿,却又不敢。
“您下来啊!您看看奴才!您别走啊!”
大脑因极度缺氧而开始背叛他。
眼前的古槐,那个涕泪横流的忠仆,都开始扭曲、拉长,变成一团团斑驳而怪诞的光影。
十七年的帝王生涯,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在他意识消散的边缘疯狂闪回。
他看到自己登基之初,在文华殿中面对群臣,意气风发地立誓要扫除阉党,重整朝纲,那时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亮。
“阉竖误国……朕必……清算……”
破碎的音节从被勒紧的喉咙里挤出,不成语调。
王承恩听见了,哭得更凶:“清算完了!都清算完了!可国也没了啊万岁爷!您这是何苦啊!”
他又看到魏忠贤的党羽被一个个清算,廷杖之下血肉横飞,他坐在龙椅之上,心中涌起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更深的、对这腐烂帝国的无力。
他看到袁崇焕被绑在法场上,百姓们疯狂地用石块、烂菜叶投掷那个曾经的辽东长城。他隔着珠帘,死死攥着拳头,那种猜忌、愤怒与悔恨交织的痛苦,至今仍在灼烧他的灵魂。
“崇焕……朕……信错了……”
“万岁爷您说什么胡话!您没有错!错的是那帮文臣!是他们该死!是他们逼死您的啊!”王承恩跪在地上,疯狂地用头撞着树根,发出咚咚的闷响。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坤宁宫中。
周皇后一身素衣,对他盈盈一拜,平静地说:“陛下,臣妾先走一步。”然后决绝地悬梁自尽。
那根飘荡的白绫,与此刻勒住他脖子的这一根,重叠在了一起。
“玉凤……”
无尽的悔恨、刺骨的不甘、被天下臣民背弃的屈辱,像冰冷的潮水,终于将他最后一点意识彻底淹没。
“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象……”
心脏,在最后一次微弱的抽搐后,归于死寂。
大明崇祯皇帝,朱由T检,崩。
王承恩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呆呆地看着半空中那具彻底静止的身体,一股巨大的、吞噬一切的绝望攫住了他。
主子,走了。
【轰——!!!】
就在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万分之一刹那,一道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狂暴而驳杂的灵魂洪流,携带着21世纪海量的网络烂梗、历史系教授的夺命催稿、巷子口那家永远排队的麻辣烫……以及一个名为“林睿”的普通研究生的全部记忆,如同一颗击穿时空壁垒的陨石,狠狠地、不讲道理地砸进了这具已经开始冰冷的躯壳!
“草!痛!头要炸了!”
林睿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塞进了一台工业粉碎机里反复开机。
上一秒,导师还在微信里催他交明末财政崩溃的论文初稿,附赠一个“死亡微笑”的表情包。
下一秒,那聊天框就变成了朱批奏折上血红的“知道了”三个大字。
耳朵里还循环着“拼刀刀,帮我砍一刀”的魔性广告,转眼就被“万岁爷,大势已去!”的凄厉哭嚎贯穿耳膜。
什么鬼?
这是什么地狱级VR沉浸式体验?差评!必须差评!老子要退款!
属于“崇祯”的十七年帝王记忆,充满了压抑、痛苦与不甘。
属于“林睿”的二十四年现代人生,充满了自由、平和与对历史的旁观。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无比庞大的信息流,在他的意识深处疯狂地冲撞、撕裂、融合!
“去你的亡国之君!老子论文还没交呢!我不能死!”
一股源自二十一世纪社畜“***”的顽强执念,竟成了最原始的起搏器,狠狠地击中了那颗已经停跳的心脏!
“咚!”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搏动。
紧接着。
“咚!咚!咚!”
心跳由缓及快,由弱到强,重新为这具身体泵入求生的血液!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痛苦与野性困惑的嘶吼,从那被白绫紧勒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了出来。
悬在半空中的“尸体”,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盛满了死寂与绝望的眸子里,此刻,只有一片野兽般的赤红,和对死亡最纯粹、最原始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在一瞬间压倒了一切!
那双原本无力垂下的手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脖子上的白绫,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混着蛮力,拼命地想从那致命的束缚中抠出一丝缝隙。
双腿不再是无意识地踢蹬,而是在半空中疯狂地乱踹,像一个溺水者在拼命寻找一块救命的浮木!
“嗬……嗬……”
新鲜的空气哪怕只有一丝,也像甘泉一样涌入肺部,带来了火烧火燎的剧痛,却也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
正准备抽出腰带挂树上随主子一同赴死的王承恩,彻底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万岁爷的“尸体”……活了。
而且,活得如此……生猛?
那撕心裂肺的挣扎,那野兽般的眼神,那股子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狠劲,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威严而又疲惫的君王模样?
王承恩手里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张大了嘴,眼泪还挂在脸上,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主……主子爷……您……您这是……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