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裴青弦,前礼部侍郎的女儿。家道中落后,我进了京城最大的“喜乐班”当个唱旦角的,
凭本事吃饭。可我一亮嗓,就动了当家花旦金雀儿的饭碗。她开始在后台到处说我来路不正,
身子不干净,是个靠野路子上位的贱骨头。整个戏班的人都开始躲着我,
往我的茶杯里吐口水,故意踩烂我的绣鞋。班主也只是冷着脸劝我,要么忍,要么滚。
他们都以为,我只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直到金雀儿当着所有人的面,
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下九流时。我没吵,也没闹。只是轻轻整了整衣衫,
开口唱了一段我阿爹在世时,只在宫中寿宴上才能听见的雅乐。一曲唱罢,满室寂静。
班主的茶杯掉在地上,碎了。金雀儿的脸,白得像纸。她们不知道,这京城里,有些东西,
是不能乱唱的。唱了,是要掉脑袋的。而我,偏偏就唱了。1我叫裴青弦。
进喜乐班的第一天,天还不错。没下雨,也没出太大太阳。
班主贺连安是个看起来挺富态的中年男人,手指头上戴着个明晃晃的玉扳指。
他领着我穿过吵吵嚷嚷的后台,一股子浓重的脂粉味混着汗味就扑了过来。“以后,
你就在这儿唱。”他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连个正经的妆台都没有,就一张破桌子。
我点了下头,说了声“谢班主”。后台很大,几十号人忙忙叨叨的。
我的目光落在了最中间那个妆台。台子是黄花梨木的,上面摆满了各色家伙事儿,
一个穿着水红色绸衫的女人正对着镜子描眉。她就是金雀儿,喜乐班的当家花旦,
京城里头牌的角儿。她没回头,但镜子里,她的眼睛已经瞟过来了。那眼神,像根针。
贺班主拍了拍手,把大伙儿都叫了过来。“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裴青弦。
”他话说完,没人接茬。气氛有点僵。几十双眼睛在我身上溜来溜去,像是在打量一件货品。
金雀儿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她站起来,那身段确实是好,扭得像条水蛇。“新来的?
会唱什么呀?”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点笑,但那笑意没到眼睛里。贺班主咳了一声。
“青弦,给大伙儿亮亮嗓子吧。”我没推辞。爹爹说过,梨园行,本事是唯一的铁饭碗。
我站直了身子,没用任何乐器伴奏,清了清嗓子,开口就唱了《长生殿》里最难的那一段。
我的嗓子,是阿爹从小一个字一个字喂出来的。他说,咱们裴家的女儿,就算将来要饭,
那碗也得比别人的干净。一口气唱完,整个后台掉根针都能听见。刚刚还嗡嗡作响的后台,
此刻死一样地寂静。那些原本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的目光,现在都凝固了。有惊愕,有审视,
还有……嫉妒。我看得最清楚的,是金雀儿的脸。她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没了,
嘴角绷得紧紧的,捏着眉笔的手指头,关节都发白了。我知道,我这一嗓子,捅了马蜂窝。
贺班主愣了半天,才带头鼓了鼓掌。“好,好嗓子!”他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要饭吃的落魄户,而是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这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金雀儿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特别刺耳。“是不错,就是野调子,没咱们喜乐班的规矩。
”她说完,扭着腰就坐回了她的宝座,再也没看我一眼。其他人也跟着散了,各干各的,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们偶尔投过来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我心里清楚,从今天起,
这喜乐班的日子,不好过了。我不在乎。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的。我是来吃饭的。
谁想砸我的饭碗,我就得先让她没饭吃。2第二天,我的名字就被挂上了水牌。
不是什么大角色,就是个唱开场的《天女散花》。可即便是开场,
那也是要在所有看客面前亮相的。我领了戏服,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裙,料子很普通。
金雀儿从我身边走过,她今天的主戏是《***》,穿的是一身大红色的宫装,
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华丽得晃眼。她停在我面前,用描得细长的指甲尖,
轻轻划过我戏服的袖子。“这颜色,衬你。”她说。“素净,像个奔丧的。
”她身边的小丫鬟们都捂着嘴笑。我没理她,抱着戏服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不大不小的声音。“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一来就想当角儿,
脸皮可真厚。”我捏紧了手里的戏服。这料子粗糙,硌得我手心疼。晚上开场。我站在幕后,
能听见前头客人们的嘈杂声。心里有点紧。自从家里出事后,我很久没登过台了。
锣鼓点一响,我提着气,迈着步子上了台。灯火通明,底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我稳住心神,
按照阿爹教的,眼神、身段、唱腔,一样都不敢错。一曲唱罢,台下先是静了几秒,
然后炸开了一片叫好声。那是我这几年来,听过最让人安心的声音。我谢了幕,回到后台。
金雀儿正坐在她的妆台前,由着丫鬟给她卸钗环。她从镜子里看着我,眼神冷得像冰。
“裴姑娘真是好本事,一个开场戏,叫好声比我的正戏都响。”“金雀儿姑娘说笑了,
您是台柱子,我哪能比。”我低着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台柱子?”她冷笑一声,
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她身上的香风很冲,熏得我头晕。“有些人啊,就是不安分。
仗着有几分狐媚本事,就想爬到人头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话说得很难听。后台里其他人都在,但没一个敢出声,都低着头装忙。我的手停住了。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她。“金雀儿姑娘,我来喜乐班,是贺班主点头的。我唱什么戏,
也是班主安排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去找班主说。”“你拿班主压我?
”她的眼睛瞪圆了,像是要喷出火来。“你以为班主能护你一辈子?我告诉你,在这喜乐班,
我金雀儿说了算!”她猛地一伸手,就把我刚收拾好的头面给扫到了地上。
珠花钗环摔了一地,叮叮当当的,声音很脆。其中一支点翠的簪子,
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物。我看着地上的簪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我慢慢蹲下身,把簪子一根根捡起来。那支点翠的簪子,上面镶嵌的羽毛被摔掉了一小块,
露出底下光秃秃的金属胎。我站起身,把簪子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我没看金雀儿,
也没看其他人。我只是走到贺班主的屋子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谁啊?”“班主,是我,裴青弦。”门开了,贺班主看着我,
眉头皱着。“什么事?”我把手里的碎珠花递到他面前。“班主,后台的规矩,
是谁弄坏了东西谁赔。金雀儿姑娘弄坏了我的头面,您看,是让她赔钱,
还是让她赔我一套新的?”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我自己都觉得可怕。贺班主愣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金雀儿也跟了过来,叉着腰骂道:“你个小**还敢告状!
”我没理她,就那么看着贺班主。我知道,今天这事,他要是不给我个公道。那么明天,
她们就能把我的骨头拆了。3贺班主最终还是和了稀泥。他让金雀儿赔了我二两银子。
金雀儿把银子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拿着去买副好点的,
别总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丢我们喜乐班的脸。”我弯腰,把银子捡了起来。
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当着她的面,把银子放进了钱袋。“谢金雀儿姑娘赏。
”她的脸都气绿了。这件事之后,我在后台的日子更难过了。没人跟我说话。我的茶杯,
总是莫名其妙地被人碰倒,洒一地的水。我的戏鞋,总是在快上台的时候,
发现鞋底被人抹了油。有一次,我差点在台上滑倒。幸好我下盘稳,硬是给圆了回来,
台下的看客还以为是特意设计的身段,又是一阵叫好。金雀儿没抓到我的错处,
气得在后台摔了一套茶具。我知道都是她搞的鬼,但她从不自己动手。
唆使的都是那些捧着她的小丫鬟,或者想巴结她的二三流角色。我抓不到证据。茶水间,
成了她们说我闲话的大本营。我每次去打水,都能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我一进去,
声音就停了。然后她们就用那种黏糊糊的眼神看着我,交头接耳地笑。那天,我又去打水。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金雀儿的大嗓门从里面传出来。“你们说,她那身段,那嗓子,
得是在多少个男人床上练出来的?”“可不是嘛,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
”“我听说啊,她以前是在南边那种地方唱的,就是那种……**衣服的。”一阵哄笑。
我站在门口,手里的水壶重得像块铁。血一下子就涌到了头顶。说我什么都行,
不能说我爹娘。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的人看见我,笑声戛然而止。金雀儿坐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手里摇着一把团扇,斜着眼睛看我。“哟,说曹操曹操到啊。裴姑娘,来喝茶?
”我没说话,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我的手有点抖。水洒出来一些,滴在地上。“怎么,
不服气啊?”金雀儿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敢做还怕人说?你要是真清清白白,
怎么会沦落到咱们这戏班子来?还不是家里男人死绝了,没人要了?”她越说越起劲,
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我舀好了水,转过身。“金雀儿姑娘。”我看着她的眼睛,
“嘴上积德,对嗓子好。”“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她扬起手,
就要一巴掌扇过来。我没躲。我知道我躲了,她下一巴掌会来得更快。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我脸的时候,贺班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都在干什么!
不想干了是不是!”金雀儿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悻悻地收了回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班主,你可得管管她,一个新来的,就敢顶撞我!”贺班主走了进来,脸色很难看。
他没看金雀儿,而是看着我。“裴青弦,你又惹什么事了?”他的话,像一盆冷水,
从我头顶浇下来。不是问发生了什么,而是直接定性,是我惹事。我心里一阵发冷。
在这个地方,没有公道可言。拳头大,嗓门亮,就是道理。我提着水壶,什么也没说,
从他们身边走了出去。身后传来金雀儿得意的笑声,和贺班主不耐烦的训斥。那晚,
我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子。对着月光,把我娘那支摔坏的点翠簪子,一遍遍地擦。擦着擦着,
眼泪就掉下来了。爹,娘,女儿不孝。不仅没能光耀门楣,还让人这般羞辱。但我跟自己说,
裴青弦,不能哭。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你得让他们怕你。让他们一看见你,
就想起自己有多蠢。**言风语愈演愈烈。从一开始的“来路不正”,
已经升级到了“身世不清”。后台里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我是哪个大官养在外面的外室,
因为正房厉害,被赶了出来。还有的说,我是青楼里逃出来的,因为得罪了恩客,
无处可去才混进戏班。版本很多,但核心思想就一个:我裴青弦,是个不清白的女人。
这些话,像软刀子,一刀一刀地割人。但我没法辩解。我总不能拉着每一个人说,
我爹是前朝的礼部侍郎,因为牵扯进党争,被罢了官,郁郁而终。我们家是被抄了,
但我裴青弦,身家清白得很。没人会信。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我为了抬高身价编出来的瞎话。
金雀儿的目的达到了。现在戏班里,连打杂的粗使婆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贺班主找我谈了一次话。他的态度很冷淡。“裴青弦,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进了我喜乐班,就得守我的规矩。”他敲着桌子。“我不希望因为你一个人,
坏了整个班子的名声。你要是再处理不好这些事,就自己卷铺盖走人。
”这是在给我下最后通牒了。我从他屋里出来,心里一片冰凉。他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他在乎的,是他的戏班子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挣钱。而我,现在成了一个麻烦。
转机来得猝不及防。京城里一位极有权势的王爷,要在府里办寿宴。指名道姓,
要喜乐班去唱堂会。这可是天大的面子。贺班主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整天都在琢磨戏码。
金雀儿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她为此特意去做了好几身新行头,每天在后台走来走去,
像只开屏的孔雀。寿宴前一天,所有人都聚在后台,贺班主在宣布最终的戏单。
金雀儿是压轴的《百花亭》。而我,连个名字都没上。金雀儿用扇子掩着嘴,得意地看着我。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不是能耐吗?怎么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贺班主念完戏单,清了清嗓子。
“都听清楚了?这次去王爷府,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谁要是出了岔子,别怪我心狠!
”众人齐声应是。就在这时,金雀儿忽然开口了。“班主,我有个小小的提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王爷寿宴,是何等体面的场合。咱们班子里的人,
可都得是身家清白的才行。要不然,带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人去,污了王爷的眼,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她说着,眼睛一直往我这边瞟。后台里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气氛一下子又凝固了。贺班主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当然知道金雀儿在指桑骂槐。
但他没法发作。金雀儿说的话,占着一个“理”字。去王府唱戏,确实不能有半点差池。
一个人的背景要真有问题,连累的是整个戏班。金雀儿看班主没说话,胆子更大了。
她直接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裴姑娘,你进班子这么久,
大伙儿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来路。今天当着班主的面,你就给大家交个底吧。
”她声音扬得很高。“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又是从哪儿来的?说清楚了,
大家心里也踏实。”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当着所有人的面,扒光我的***。
如果我说不出来,或者说出来没人信,那“身世不清”的罪名就坐实了。以后,
我在京城梨园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看我的笑话。贺班主皱着眉,
没说话,算是默许了。我看着金雀儿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看着周围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看热闹的眼神。我忽然就笑了。我笑出了声。
金雀儿愣住了。“你笑什么?”我慢慢地站起来,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
“我笑金雀儿姑娘真是心善。”我的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这么关心我的身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呢。
”5“你***什么!”金雀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没理会她的气急败坏,
转身对着贺班主,敛衽一礼。我的身段挺得笔直。“班主,各位师兄师姐。
既然金雀儿姑娘对我的身世这么好奇,那我今天就说个清楚。”我环视了一圈。
那些看热闹的眼神,现在都变成了专注。“我姓裴,单名一个青弦。”“我爹,
闺名一个‘敬’字,一个‘渊’字。”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我看到贺班主端着茶杯的手,
轻轻抖了一下。“家父不才,在前朝,曾官拜礼部侍郎,专司宫廷雅乐,校订古籍。
”这句话一出口,后台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礼部侍郎!那可是从三品的大员!
虽然是前朝,但那也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摸不到的天。金雀儿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结结巴巴地指着我:“你……你吹牛!你要是侍郎的女儿,怎么会到我们这儿来唱戏!
”这也是所有人想问的。我凄然一笑,那笑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悲凉。“金雀儿姑娘问得好。
天家事,风云变幻,非我等小民能测。一朝天子一朝臣,家父为人耿直,不善钻营,
新皇登基后,便被寻了个由头,罢了官,抄了家。”“家父受不住这打击,一病不起。
不出三月,便撒手人寰。我与母亲流落街头,靠着变卖些旧物首饰为生。去年冬天,
母亲也去了。”“我裴青弦,如今孑然一身,除了阿爹教的这点唱戏的本事,再无长物。
不来戏班子吃饭,难不成真去街上要饭吗?”我的话说得不卑不亢,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但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哀而不伤,最是动人。后台里,已经有几个心软的姑娘,
偷偷在抹眼泪了。金雀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话头。
因为我说的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天衣无缝。“空口白牙,谁信你!
”她最后只能这么苍白地喊了一句。“信与不信,由不得姑娘。”我淡淡地看着她,
然后再次转向贺班主。“班主,我爹虽是罪臣,但裴家的家学渊源还在。
我自小便跟着家父学习宫廷雅乐,虽不敢说得了十成十的真传,但与坊间的曲调,
还是有些分别的。”“今日,我愿当着大家的面,清唱一段。是真是假,班主您是懂行的,
一听便知。”贺班主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凝重。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他点了点头,
声音有点干涩:“你唱。”我屏息凝神,将脑海里那些靡靡之音全都摒除。
我想起了阿爹在书房里,一边敲着玉板,一边教我唱《霓裳羽衣曲》的情景。他说,这曲子,
是玄宗时候的盛世之音,后来失传了。咱们家这谱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孤本,非大喜庆之日,
不得轻唱。那是天子脚下的体面。我缓缓开口。没有锣鼓,没有丝竹,只有我清亮的声音,
在后台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我唱的,不是现在戏班子里那种改得花里胡哨的版本。
而是最古老、最繁复的宫廷原版。每一个转音,每一个拖腔,
都带着一股子寻常曲调没有的庄重和典雅。那不是江湖,是庙堂。我只唱了四句,就停了。
后台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镇住了。那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声音,华丽、高远,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贵气。仿佛他们不是在后台,而是在金銮殿上。金雀儿的脸色,
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那是死灰。她也是唱戏的,她比谁都清楚,我刚刚唱的那几句,
是什么分量。那是她练一辈子,也唱不出来的味道。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啪”的一声。
贺班主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唱的这是……”“班主。”我微微躬身,“我爹说,这叫‘雅乐正声’。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把之前所有关于我的谣言,都压得粉碎。什么青楼外室,
什么来路不正。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一个能唱出“雅乐正声”的女子,她的出身,
还需要怀疑吗?6那天之后,我在后台的境遇,有了微妙的变化。
没人再敢当着我的面说三道四。那些曾经往我茶杯里吐口水的人,现在见了我,都绕着道走。
眼神里,有敬畏,也有恐惧。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我唱出来的那段《霓裳》。
那是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东西。未知,才会带来恐惧。
金雀儿一连好几天都没来戏班。听说是在家里病了。我知道,她是没脸来。
她之前所有对我出身的攻击,现在都成了打在她自己脸上的巴掌。而且打得啪啪响。
贺班主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张桌子。但他的态度,和上次判若两人。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茶,还让我坐下。“青弦啊。”他开口了,声音很和缓,“之前的事,
是我对不住你。我不知道你……”他没说下去。我端起茶杯,没喝。“班主言重了。
是我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才引来这么多误会。”“不不不。”他连连摆手,
“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你的本事,屈就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喜乐班,实在是委屈你了。
”我心里冷笑。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我是金镶玉了?当初我被金雀儿踩在泥里的时候,
你可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班主,我只想安安稳稳唱戏,挣口饭吃。”我把茶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