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婉儿想有个情人。这个念头,终至扰乱了整片心湖。它并非骤然降临,
而是在她与宗道骐结婚六年后的某个平淡午后,悄然滋生。彼时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客厅,
落在米白色的沙发上,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沉。宗道骐坐在沙发另一端轻轻翻看新闻报纸,
婉儿捧着一杯温牛奶,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感觉心底那个小黑洞正一点点吞噬日常的安稳。
七年,足够让恋爱时的炽热冷漠成静水流深。他们住在城市一隅宽敞明亮的公寓里,
是宗道骐奋斗五年换来的成果,地段不算顶尖,却胜在安静宜居。
宗道骐在一家食品公司做研发师,从刚结婚时的普通研发人员,熬到如今的项目负责人,
事业稳步上升,薪水翻了两倍多。婉儿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每天和图文打交道,
工作不算清闲,却也顺风顺水。家里没有经济拮据的烦恼,每月的房贷按时缴纳,
银行卡里的余额稳步增长。没有婆媳不和的纷争,婆婆住在老家,通情达理,
逢年过节才来小住几天,待婉儿如同亲女儿……日子精准而平滑地向前运行。
可婉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具体少了什么,她又说不清。是少了鲜花礼物?
宗道骐记得每一个纪念日,情人节的玫瑰、结婚纪念日的钻石吊坠、她生日时的定制蛋糕,
从不缺席,甚至会提前订好她喜欢的餐厅,给她小小的惊喜。是少了陪伴关怀?
宗道骐从不加班到深夜,每天按时回家,进门第一句话永远是“我回来了”,
他还会主动分担家务,洗碗、拖地、倒垃圾,从不让她一个人操劳。婉儿身体不适时,
不用她开口,温水和药片就会递到面前,还会笨拙地学着煮红糖姜茶。是少了交流沟通?
他们晚餐时会聊工作,说各自遇到的趣事或难题,周末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会讨论情节和演员,偶尔也会规划未来,说等攒够了钱,换个带阳台的大房子,
再养一只金毛犬。可就是不一样了。那种感觉,像是隔着毛玻璃看风景,影影绰绰,
总不真切,又像是喝一杯永远温吞的水,解渴,却品不出甘冽或冰爽的**。
生活成了一潭死水,波澜不惊,连偶尔投下的石子,也激不起她心中多大的浪花。
婉儿怀念恋爱时的悸动,怀念宗道骐为了见她一面,冒雨骑半小时电动车赶来,
浑身湿透却笑得灿烂。怀念他在路灯下牵起她的手,怀念两人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
却觉得比山珍海味还香……那些热烈的、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
如今都被平淡的日常磨成了模糊的影子。婉儿开始渴望一种新的活法,
一种能让她重新感受到心跳加速,面颊发烫,能让血液重新沸腾起来的活法。
她试图在脑海中勾勒那个能带给她这种感觉的人,他或许穿着干净的白衬衫,
身上带着淡淡的书香。或许风趣幽默,能把平淡的日子说出花来。或许懂她未言之语,
疼她细微之绪,能与她灵魂共振,陪她一起鲜活地、肆意地活一场。只是这个人,模糊一团,
尚未出现。然而,这种新的活法,拿什么来换呢?婉儿清楚,在这个臆想中的人出现以前,
她必须首先给自己和宗道骐之间,找一个好的了结。他们之间,不能不清不楚,
不能拖泥带水。这是她对这段婚姻,也是对那个模糊影子最基本的尊重。
她不能一边享受着宗道骐的好,一边在心里觊觎着别人,那样太自私,也太卑劣。可是,
怎么了结呢?直接说“我不爱你了,我们离婚吧”?这话太过苍白无力,
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七年的朝夕相处,早已将彼此的生命纤维编织在一起,
他的习惯成了她的习惯,她的喜好也融入了他的生活。宗道骐知道她不吃香菜,
每次在外吃饭都会特意叮嘱老板,婉儿知道他胃不好,从不让他吃生冷辛辣的食物。
强行撕裂这样的关系,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需要一个足够坚硬、足够分量的理由,
一个能让她理直气壮离开,也能让宗道骐坦然接受的理由。她一时找不到最好的理由。于是,
婉儿开始在日常的蛛丝马迹中,寻找可以借题发挥的裂痕,
寻找能让她理直气壮提出分手的理由。她观察着宗道骐的一举一动,从前觉得可爱的小习惯,
如今在她眼里都成了可以挑剔的地方。她甚至会故意制造一些小矛盾,
期待着宗道骐能发脾气,能与她争吵,那样她就能顺着台阶,说出离婚的话。
可宗道骐总是温和的,无论她怎么试探,他都能包容,从未对她红过一次脸。二渐渐地,
婉儿就有了理由。理由,落在宗道骐指间明灭的烟火里。宗道骐从少年时代就开始抽烟。
婉儿记得他刚追求她时,曾讲过自己的糗事:有次下课,他躲在教室里吞云吐雾,
被班主任抓个正着,老师收了他的烟,他混不吝,说:“老师,你不让我在教室里抽,
我出去抽。”那股执拗劲儿,那时竟让她觉得有几分可爱。这烟瘾,经年累月,
成了他的一部分,要除,难如登天。宗道骐过,抽烟能让他放松,尤其是在研发遇到瓶颈时,
抽一支烟,思路就能清晰很多。婚前的婉儿,沉浸在爱河里,
觉得他抽烟的样子带着点落拓不羁的性感。那时她坐在他身边,看着烟雾在他指尖缭绕,
不仅不觉得呛,还会笑着说:“以后再怎么苦怎么难,我都让你抽。
”她甚至会在他烟抽完时,主动去楼下的便利店给他买,还会细心地给他揣在口袋里。
可如今,这烟雾成了她眼中的沙砾,它缭绕在客厅,沾染在窗帘和他的衣衫上,
带着一种陈腐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每次他抽烟,她都会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忍不住咳嗽几声。这气息,仿佛就是他们婚姻日渐沉闷的具象化,
让她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她想,这或许就是她要找的理由,抽烟有害健康,
她以此为由提出离婚,既显得合情合理,也不会让自己太过愧疚。一天晚上,夜风微凉。
宗道骐靠在阳台栏杆上,对着夜空吐着烟圈,婉儿走过去,看着他被烟雾模糊的侧脸,
心里的决心一点点坚定,忽然开口,冰冷而坚定地说:“宗道骐,你再抽,我不跟你过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一下。宗道骐转过头,眼神里带着错愕和疑惑。他大概想提醒她,
结婚前,她不是说过“再怎么苦再怎么难也让我抽”的吗?怎么如今就变成“不跟你过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问。他只是沉默了几秒,
然后像往常一样,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如同掐灭烟头一般,轻轻掐灭了。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算是回应的表情,低低“嗯”了一声。没两天,
宗道骐不急不忙地把家里抽屉、衣袋、书房角落藏着的香烟,全都翻找了出来。
有他常抽的普通烟,也有朋友送的进口雪茄,还有他偶尔尝试的细支烟,五花八门,
堆了满满一茶几,像一座小山。他走到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婉儿面前,笑了笑,说:“婉儿,
你看,全在这儿了。你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扔了、送了都行。”婉儿看着那堆烟,
又看看他脸上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笑容,心里那点刚刚垒起的决心,忽然就软了下去。
她想起以前,她生病住院,宗道骐在医院守着她,困得直打哈欠,却不敢睡觉,
只是靠在床边抽着烟提神。想起他负责一个重要项目时,连续熬夜加班,桌上堆满了烟蒂,
眼睛里布满***,却还是坚持把图纸改到完美。她蜷在沙发里,声音绵软地说:“你抽吧,
都抽了这么多年了,不要跟我那句话过不去。”她甚至站起身,从那堆烟里抽出一支,
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把烟递到宗道骐嘴边。宗道骐脸上的笑容还挂着,却没有去接。
他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坚定地说:“不抽了,早抽够了。”他说戒,就真的戒了。
没有挣扎,没有反复,干脆利落得让婉儿感到心惊。以前他也尝试过戒烟,可最多坚持三天,
就会忍不住偷偷抽一支,还会找各种借口辩解。可这次,他再也没有碰过烟,
家里的烟灰缸被他洗得干干净净,收进了橱柜最深处,身上再也没有了烟草味,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有时朋友来家里做客,递给他烟,他也会笑着拒绝,
说:“戒了,家里那位不喜欢。”那个她以为最坚固、最理所当然的“理由”,
在他轻描淡写的坚持下,顷刻间土崩瓦解,变得无比软弱。她看着宗道骐为她做出的改变,
心里既愧疚,又有些不甘。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过分,可想要离开的念头,却像野草一样,
在心里疯长,烧不尽,吹又生。三婉儿开始经常出去坐。
她常去一家名叫“青春时光”的茶楼,名字取得旖旎,装修也雅致。坐在里面的人,
多半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依偎在卡座里,低声絮语,交换着缠绵的眼神,
或是共享一块甜点,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气息。婉儿总是选一个靠窗的僻静位置,
点一壶茉莉香片,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也看着室内浓情蜜意。那些旁若无人的亲昵,
那些流淌在眉眼间的爱意,轻轻刺痛着她,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个想法上,
她多希望能有一个人,也这样与她相互***,相互关爱,让沉寂的心湖重新荡漾起春水。
她甚至会想象,如果坐在她对面的是那个臆想中的人,他们会聊些什么,会有怎样的互动。
尽管她来过很多次,每周都会来三四次,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晚上,身边那个空着的座位上,
始终没有人落座。婉儿像是一个孤独的看客,窥探着别人的幸福,滋养着自己的渴望,
她会点上一份精致的甜点,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会慢慢品着茶,直到茶凉透,也没有喝几口。
待到夜色深沉,那些走姿优雅、依偎着的情侣们陆续离开,茶楼里变得冷清起来,
她才恍然惊醒,杯中的茶早已凉透。她起身结账,在转身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茶楼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独自一人,
穿着她熟悉的灰色外套,身形也像极了宗道骐。可等她凝神仔细看去,
那里只有空荡荡的桌椅,或者坐着陌生的面孔。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他宗道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他向来不喜欢茶楼这种安静得有些压抑的环境,
宁愿在家看报纸、看电视,也不会出来坐。婉儿的心里瞬间爬满疑问,但当她走出茶楼,
被夜晚的凉风一吹,那点疑问便像薄雾般散去了。她一个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
城市的霓虹将夜晚点缀得虚假繁荣,路灯的光芒柔和,照亮了脚下的路。
寂静像潮水般向她涌来,包裹住她,又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笑语声中退去。
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有时,她会觉得走在前面的那个消瘦背影很像宗道骐,
步伐缓慢,背影落寞。但随即又否定自己,宗道骐没这么消瘦的,他最近虽然戒烟了,
却也没有瘦下来,而且他怎么会来这里呢?一定是错觉。她常常很晚才回家,有时是十一点,
有时是十二点,甚至有几次到了凌晨一点。她故意这样做,一方面是想享受独处的时光,
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宗道骐的反应,期待着他能质问她,能对她发脾气,
那样她就能找到离婚的借口。家,总是在一片安静中等待着她。每次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