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走廊高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块。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寂静无声，只有他尚未平息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和她安静等待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陆言曦的嘴唇动了动，那几个在舌尖打转的字眼——“他们没安好心”，却怎么也吐不出口。太幼稚了，像小学生划地盘一样的宣告。而且，他以什么立场说这话？队长？还是……那个总是笨手笨脚、在她面前频频出糗的队员？

手腕上那片被他攥出来的红痕刺眼得很。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避开她清亮的目光，生硬地转开话题，声音因为之前的冲动而带着点不自然的沙哑：“你……回医务室？”

沈梦瑾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嗯。还有些记录要整理。”

“哦。”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身体却像钉在原地，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等了几秒，见他没动静，便侧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白大褂的衣角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她身上特有的草药清香。

那味道钻进陆言曦的鼻腔，让他心头又是一阵烦乱的悸动。

他看着她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这才泄愤似的，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传来钝痛，却远不及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和懊恼。

“陆言曦**是不是有病！”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从那天起，陆言曦觉得自己大概是病入膏肓了。

训练时，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医务室的方向。泳池里碧波荡漾，他挥臂划水，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她给他扎针时微蹙的眉头，她身上那股好闻的药草味，还有她偶尔——非常偶尔——在他疼得龇牙咧嘴时，嘴角那抹极淡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以前训练结束，他要么被队友拉去加练，要么自己找个地方清净。现在，他几乎是踩着点往医务室跑，美其名曰“跟进恢复情况”，甚至主动要求增加一些“巩固治疗”。

队医里几个相熟的队友挤眉弄眼：“队长，你这伤……还没好啊？我看你游得比谁都猛。”

陆言曦面不改色，耳根却微微发热：“旧伤，容易反复。你懂什么。”

然后，在沈梦瑾面前，他那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冷静自持，总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崩塌。

比如这次，他特意挑了个估计没人的时间去找她，想问问之前拉伤的部位是否可以进行力量强化。沈梦瑾正在写东西，头也没抬：“你先坐，等我两分钟。”

陆言曦“嗯”了一声，想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结果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地上刚拖过有点滑，他起身时手撑了一下桌面想借力，不料直接按在了鼠标上。

电脑屏幕猛地一亮，正在运行的文档瞬间被最小化，露出了底层打开的一个……粉红**面的、看起来像是恋爱养成类的游戏窗口？画面中央还有一个Q版男性角色，正眨巴着大眼睛。

陆言曦：“！！！”

沈梦瑾敲键盘的手顿住了，缓缓抬起头，看向屏幕，又看向他，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类似于……呆滞的情绪。

空气凝固了。

陆言曦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差点把椅子带倒，语无伦次：“我……我不是……它……”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他撞破了什么？沈医生的……秘密爱好？

沈梦瑾迅速移动鼠标，关掉了那个窗口，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只是耳垂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她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无波：“一个……放松大脑的小程序。陆队长有事？”

“没、没事了！”陆言曦落荒而逃，差点同手同脚走出医务室。靠在门外的墙上，他捂住脸，感觉自己社会性死亡了。

然而，这种频频的“意外”接触，像是不停往他心里那点隐秘的火苗上添柴。他越来越确定，那种焦灼的、想要靠近又手足无措的感觉，就是喜欢。

他开始做一些更蠢的事情。听说她喜欢某个牌子的功能性饮料，他第二天就买了一整箱，搬到医务室，硬邦邦地说：“赞助商送的，喝不完。”

发现她偶尔会因为忙碌错过饭点，他会“正好”多打一份食堂口碑最好的套餐，“顺便”带给她，理由是：“教练让关心队员后勤保障。”

他甚至偷偷去搜了她提到过的那篇论文，对着那些艰深的专业术语和英文缩写头疼了半天，最后只记住了她的名字挂在通讯作者的位置。

这种笨拙的、几乎算得上明目张胆的示好，连队里最迟钝的队员都看出了端倪。

“队长，你最近往沈医生那儿跑得是不是太勤了点？”更衣室里，有人笑着打趣。

陆言曦把湿漉漉的泳裤甩进柜子，发出“啪”的一声响，眼神冷飕飕地扫过去：“训练量太少了？还有闲心管这个？”

众人噤声，互相交换着“懂的都懂”的眼神。

陆言曦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像个围着光源打转的飞蛾，明明渴望得要命，却不得其法，每次都撞得头破血流。

转机发生在一个傍晚。训练结束后，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体育馆的玻璃穹顶上，噼啪作响。队员们大多带了伞，三两两地离开了。

陆言曦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直到更衣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知道沈梦瑾今天值晚班，而且她没带伞——他下午看见她把伞借给了一个来了“特殊情况”的女队员。

机会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抓着自己的黑色长柄伞，走向医务室。门虚掩着，他敲了敲。

“请进。”

沈梦瑾正在整理器械柜，看到他，有些意外：“陆队长？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陆言曦举起手里的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下雨了，看你没带伞。这个……借你。”

沈梦瑾看了看窗外密集的雨幕，又看了看他手里唯一的一把伞，摇了摇头：“不用，我等雨小点再走。”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陆言曦坚持，把伞往前递了递，“拿着吧。”

“那你呢？”

“我……我等会儿跑回去就行，男生不怕淋。”他说得轻松，心里却在打鼓。

沈梦瑾沉默了一下，看着他。他的头发还湿着，几缕碎发贴在额前，眼神虽然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她忽然想起他之前那些“队友给的”香薰、“赞助商送的”饮料、还有打翻药茶时那副恨不得以死谢罪的窘迫样子。

她伸手接过了伞，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陆言曦指尖一颤，几乎要握不住伞柄。

“谢谢。”她说。

“不客气。”他强作镇定，“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进了雨幕里，连外套都忘了拿。冰凉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运动服，冷得他打了个哆嗦，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滚烫滚烫的。

她接受了！她拿了他的伞！这算不算……进步？

第二天，陆言曦理所当然地感冒了。他顶着昏沉沉的脑袋，喉咙干痛，鼻子不通气，却还在坚持训练。结果可想而知，状态奇差，被教练训了几句。

中午，他没什么胃口，趴在食堂的桌子上假寐。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他旁边放了个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是沈梦瑾。她放下一个保温杯，语气依旧平淡：“姜茶，驱寒的。下次别逞强。”说完，也没等他反应，便转身走了。

陆言曦愣愣地看着那个印着简单花纹的蓝色保温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又酸又胀。他拧开杯盖，一股带着辛辣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姜茶，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头好像没那么晕了，鼻子也好像通气了些。

他低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浅褐色液体，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点扬了起来。原来，被她在意的感觉，这么好。

就在陆言曦觉得曙光在前，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自然而不做作”地推进关系时，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学校举办运动会，游泳队作为王牌项目，负责场地协调和部分后勤的沈梦瑾自然忙碌起来。她能力强，做事利落，加上清秀的相貌和清冷的气质，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就包括田径队的队长，周炜。

周炜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身材高大，性格开朗阳光，是学校里另一种受欢迎的类型。他借着工作的由头，频频找沈梦瑾搭话，送水递纸巾，表现得体贴又不过分殷勤。

陆言曦冷眼旁观，心里的警报器滴滴作响。

这天下午，队员们在进行适应性训练，陆言曦因为感冒初愈，被教练要求减量，提前上岸休息。他擦着头发，目光习惯性地搜寻那个白色的身影。

很快，他在泳池对面的器材存放区看到了她。沈梦瑾正弯腰清点浮板数量，周炜就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瓶运动饮料，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正说着什么。

距离有点远，陆言曦听不清对话内容，但他能看到沈梦瑾似乎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拒绝。可周炜并不气馁，又把饮料往前递了递，身体靠得更近了些，几乎挡住了沈梦瑾的去路。

陆言曦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握着毛巾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他看到她微微蹙起了眉，侧身想绕开，周炜却嬉皮笑脸地又挪了一步，再次拦住。

那股熟悉的、灼热的怒火“轰”地一下再次冲上陆言曦的头顶，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几乎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扔掉毛巾，甚至没走旁边的通道，直接单手一撑池岸，湿漉漉地翻了上去，赤着脚，带着一身凛冽的水汽和低气压，大步流星地穿过泳池区域，朝着对面走去。

水珠从他发梢滴落，在他身后留下一串深色的印记。周围训练的队员都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纷纷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沈梦瑾正被周炜缠得有些不耐烦，准备直接冷脸离开，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侧面逼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人影猛地***了她和周炜之间。

是陆言曦。他浑身湿透，黑色的泳裤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背肌和臂肌滚落。他没有看沈梦瑾，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在周炜身上。

那双平日里就没什么温度的眸子，此刻更是寒冰凝结，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戾气，死死地盯着周炜。

周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陆言曦？你……”

“她说了不用。”陆言曦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砸在地上的重量，“听不懂人话？”

周炜被他这直接而粗暴的态度弄得有些下不来台，脸色也难看起来：“我跟沈医生说话，关你什么事？”

陆言曦往前踏了一步，两人身高相仿，但他此刻的气势完全压倒了对方。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那句话，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宣告：“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整个游泳馆，刹那间，静得只剩下池水循环的汩汩声。

所有队员，包括闻声赶来的教练，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池边那两个对峙的男生，以及被陆言曦牢牢护在身后的、表情愕然的沈梦瑾。

周炜被他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看了看眼神能吃人的陆言曦，又看了看他身后看不出情绪的沈梦瑾，最终悻悻地啐了一口，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