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那声”我愿意”,虽然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敲得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王桂芬彻底傻眼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慌乱,变化得比翻书还快。
她本来想把苏凝的”问题”抖出来,把”坏分子”的女儿这个身份说得人人避之不及,吓退贺岳,让他死了这条心,乖乖回头选择苏玉珠。
哪知道,这男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但没被吓退,反而更坚定了!
苏玉珠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把布料抠破了。
她死死瞪着苏凝,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把苏凝那张脸撕烂。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赔钱货能嫁给保卫科长!
就凭她那张狐狸精一样的脸吗?
就凭她那身见不得人的白皮肤吗?
她这个亲生女儿都嫁不出去,苏凝凭什么!
贺岳却像是得到了最满意的答案,像战场上完成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他脸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似乎都融化了一点,眉宇间的戾气也淡了些。
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饭馆里投下一片阴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周围的食客都不自觉地让开了一些,生怕惹到这尊煞神。
“走。“他对苏凝说,语气简短有力。
“走?去……去哪儿?“苏凝还有点懵,大脑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
她就这么答应嫁给他了?就这么简单?
“去公社,领证。“贺岳说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像下达军令一样。
领……领证?现在?马上?
不光苏凝,王桂芬和刘大妈也都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也太快了吧!连八字都还没合呢!连彩礼都没谈呢!连酒席都没商量呢!这就要领证了?
“哎,等等!贺科长!“王桂芬终于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几步拦住贺岳,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紧张地***。
“这……这领证也太仓促了吧!哪有刚见面就领证的?不合规矩啊!咱们这乡下,都是要先订婚,再谈彩礼,再挑日子办酒席的!再说了,这彩礼多少,酒席怎么办,我们都还没谈呢……”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就算最后是苏凝嫁过去,她也得把彩礼牢牢攥在手里!
这可是保卫科长啊!工资四十五块!彩礼肯定少不了!怎么也得要个两三百块,再加上自行车、缝纫机、手表这”三转一响”!她养了苏凝这么多年,怎么也得回点本!
贺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让王桂芬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她后面准备好的那一大堆说辞,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干。
“规矩?“贺岳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的规矩,就是现在领证。”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军人特有的强硬和果决。
他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最厌烦的就是婆婆妈妈、拖泥带水。
看上了,就娶回家,简单明了。
他转头对苏凝说,语气放柔了些:“家里的户口本,你知道在哪吗?”
苏凝被他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操作搞得有些晕,脑子还在嗡嗡作响,但求生的本能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点了点头,小声说:“在……在堂屋的柜子里锁着。”
王桂芬把户口本看得很紧,生怕她偷偷拿了跑掉。
“钥匙呢?“贺岳追问。
“在……在她身上。“苏凝的目光瞟向王桂芬,声音更小了。
贺岳了然。他二话不说,直接对王桂芬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摊开,言简意赅:“户口本。”
那架势,不像是在商量,更不像是在请求,倒像是在审问犯人,命令犯人交出赃物。
他身上那股子在保卫科练出来的威严,让人不敢拒绝。
王桂芬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她还想挣扎一下,嘟囔道:“这……这不行的,我得回家跟她爹商量商量……”
“她爹?“贺岳的眼神更冷了,像淬了冰的刀子。
“她爹不是下放改造了吗?你跟谁商量?还是说……“他微微俯身,压迫感更强了。
“你不想让她嫁?”
最后那句话,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也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的耐心有限,不想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
王桂芬打了个寒颤,一个激灵。
她当然想!这可是保卫科长啊!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虽然嫁的不是亲生女儿苏玉珠,但只要彩礼到手,嫁谁不是嫁!
反正苏凝这张白皮嫩肉的脸,她早就看不顺眼了,嫁出去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脑子里飞快地权衡利弊,最终,贪婪战胜了一切其他情绪。
“嫁!怎么不想嫁!这是凝凝的福气啊!“她立刻变脸,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贺科长这么好的人家,凝凝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这就回家去取户口本!”
她一边说,一边给刘大妈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跟上。
两人匆匆忙忙地就往外跑,脚步急得像后面有狼追,连苏玉珠都忘了招呼。
苏玉珠站在原地,看着贺岳高大的背影,再看看一旁低着头的苏凝,一张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螃蟹。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嫉妒、不甘,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她跺了跺脚,也哭着跑了出去,嘴里还骂骂咧咧:“不要脸!狐狸精!”
小饭馆里,瞬间只剩下贺岳和苏凝两个人。
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微妙。
饭馆里的嘈杂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苏凝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衣角都被她拧出了深深的褶皱。
她的人生,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就要嫁给眼前这个只见过一面、连名字都刚知道的男人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像小鹿乱撞,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期待,或者两者都有。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贺岳一下,又赶紧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烫。
他很高,至少一米八几,站在那里像一堵墙,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只要他在,就没有人能欺负她。
他的脸确实很凶,尤其是那道疤,在脸上很显眼,但他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看人的时候很专注,专注得让人心慌。
她心里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选自己?就因为……就因为看了自己一眼?还是他真的不嫌弃自己的出身?不在乎自己是”坏分子”的女儿?
“怕了?“贺岳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在安静的饭馆里格外清晰。
苏凝吓了一跳,身子一颤,赶紧摇头。“不……不怕。”
她不怕。
嫁给谁都比留在王桂芬身边强。
就算他脾气再坏,再凶,也不会比王桂芬对她更差了。
“那就好。“贺岳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抽一根压压心里那股莫名的躁动。
可他看了看身边的苏凝,想了想,又把烟塞了回去。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刚才她说你爹的事,是真的?”
苏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声音低若蚊蝇:”……嗯。我爹……被下放了。成分……不好。”
她说完这话,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像等待宣判的犯人。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比如”这会很麻烦”,或者”你得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甚至可能反悔,说不娶了。
可贺岳只是”嗯”了一声,就再也没有下文了,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
他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苏凝的鼻子一酸,眼眶有些湿润。
这是她这十年来,第一次遇到不嫌弃她出身的人。
很快,王桂芬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额头上全是汗,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户口本,像是捏着什么稀世珍宝,生怕摔了碰了。
“来了来了!户口本拿来了!“她把户口本递给贺岳,还不忘补充一句。
“贺科长,这彩礼的事……”
“回头再说。“贺岳打断她的话,从她手里接过户口本,翻开确认了一下苏凝的信息。
户口本上,苏凝的照片还是几年前拍的,那时候她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眼神怯怯的。
他合上户口本,对苏凝说:“走。”
三人直奔公社。
公社离饭馆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一路上,王桂芬喋喋不休地说着彩礼的事,贺岳充耳不闻,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苏凝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踉跄,差点跟不上他的步伐。
贺岳察觉到了,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来。
办理结婚登记的地方在公社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墙上贴着”婚姻登记处”几个大字,还有”婚姻自由”的标语。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中年妇***事,戴着眼镜,正在翻看一本花名册。
看到贺岳推门进来,她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都瞪大了。
“哟,贺科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
贺岳在机械厂是出了名的”活阎王”,工作雷厉风行,抓小偷、斗流氓从不手软,私下里却孤家寡人一个,谁也没见他跟哪个姑娘走得近。
“领证。“贺岳把户口本和自己的身份证明”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简洁明了。
***事愣了一下,接过证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白得像雪一样、怯生生的小媳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活阎王贺岳,竟然要结婚了?对象还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这反差也太大了!
她一边腹诽,一边按流程办事。拿出表格,开始询问。
“姓名?”
“贺岳。“他的声音洪亮有力。
“苏凝。“她的声音很小,但吐字清晰。
“年龄?”
“二十八。”
“十九。”
“自愿结婚吗?“***事抬起头,看着两人,这是必问的问题。
“自愿。“贺岳的声音洪亮,毫不犹豫。
“……自愿。“苏凝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勇气。
***事满意地点点头,大笔一挥,在表格上填写着信息。
然后拿出印章,“咔嚓咔嚓”盖了几个红章,两本崭新的红本本就从抽屉里拿了出来,递给两人。
“好了,恭喜二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合法夫妻了。“***事笑着说。
苏凝接过那本小小的结婚证,红色的封面上印着金色的”结婚证”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的手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贴着她和贺岳刚刚在隔壁房间拍的合照。
照片上,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眉头微皱,像是在执行任务。
而她,则显得有些拘谨和茫然,眼神里还带着不真实感,像是在做梦。
可就是这本小小的册子,让她的人生,和眼前这个男人,从此绑在了一起。
她不再是王桂芬家那个可以随意打骂、呼来喝去的”拖油瓶”苏凝了。
她是贺岳的妻子,贺太太,苏凝。
她感觉手里的本子沉甸甸的,又有些滚烫,像捧着一团火。
她抬头看向贺岳,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了。他也在看她,目光深邃,像要把她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