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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梦醒时分向凭语又一次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额发。他猛地坐起身,

手下意识地伸向身旁——空的。没有那个温热却日渐消瘦的身体,

没有那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声。他环顾四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这是他年少时的卧房,窗外的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一切都和他第一次“回来”时一模一样。

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立刻跳下床,疯了一样冲出去寻找崔亭行。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上一次,

崔亭行在他怀里停止呼吸的触感还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那种温热一点点褪去,

最终变得冰冷僵硬的绝望,像最锋利的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剐蹭。过了不知多久,

他才慢慢起身,穿衣,洗漱。铜盆里的水映出他年轻却写满疲惫与死寂的脸。他推开房门,

春日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知道,沿着门前这条青石板路一直走,拐过两个弯,

就能看到崔家那个种着一株海棠树的小院。这个时候,崔亭行应该刚喝完药,

正坐在海棠树下看书,偶尔会被飘落的花瓣惊扰,然后轻轻咳嗽几声。

他的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朝着那个方向挪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走到街口,

他已经能看到那棵探出墙头的海棠树,粉白的花开得正热闹。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崔家那扇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衫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崔亭行。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大概是去街尾的王先生家学画。

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眉眼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安静的专注。他甚至微微仰头,

眯着眼感受了一下温暖的阳光,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满足的笑意。向凭语像被钉在了原地,

呼吸都停滞了。他贪婪地看着那个身影,看着他慢慢走下门前的石阶。

就在崔亭行即将转向街尾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目光朝着向凭语站立的街口望了过来。向凭语猛地向后一缩,

将自己完全藏匿在墙角粗大的槐树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他肋骨生疼。

他紧紧贴着粗糙的树皮,连大气都不敢出。脚步声轻轻响起,又渐渐远去。

向凭语这才缓缓探出头,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脱力般靠在树上,

抬手抹了一把脸,触手一片冰凉的湿润。他不知道自己哭了。2 远望之痛从那天起,

向凭语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再靠近了。

他无法再一次经历从相知、相伴到最终失去的全过程,那比凌迟更残忍。于是,

他选择了远远地看着。他在城西租了一个小院子,离崔家隔了大半个城镇。

他找了一份在书坊帮工抄书的活计,工钱不多,但足够糊口,而且安静,

能让他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或者,努力放空自己。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每天,

在固定的时辰,他总会“恰好”经过崔亭行可能出现的地方。清晨,

他会在崔亭行去王先生家学画的路上,隔着一条街,远远地跟着。他看到崔亭行走得不快,

偶尔会停下来,看着路边摊贩笼子里啾啾鸣叫的雏鸟露出浅笑,

有时也会因一阵微风而掩唇低咳。每当这时,向凭语的手指就会下意识地蜷紧,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午后,如果天气晴好,崔亭行有时会去镇上的小书院,

给那里的孩童读些浅显的诗文,或者帮忙整理书籍。

向凭语就会坐在书院对面那个卖豆花的老婆婆的摊子旁,要一碗豆花,慢慢地吃着,

目光却总是穿过街道,落在书院那扇敞开的大门内,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听到崔亭行温和耐心的声音,看到那些孩童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有一次,

一个调皮的孩子跑得太快,差点撞到端着一摞书的崔亭行。向凭语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

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豆花碗。他看到崔亭行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门框,脸色更白了几分,

却还是微笑着对那惊慌的孩子说“没关系”。向凭语的心揪成了一团,他死死咬着牙,

才强迫自己坐了回去,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已经凉透的豆花,那豆花涩得他喉咙发紧。

他也曾见过有人上门为崔亭行提亲。那是镇东米铺老板的女儿,据说性情温婉。

向凭语看到媒婆满面红光地走进崔家院子,他在对面的茶馆二楼,坐了整个下午。

他看到崔亭行的父母客气地将媒婆送出来,脸上带着无奈和惋惜。后来他听说,

是崔亭行自己以“病弱之躯,不愿拖累他人”为由婉拒了。听到这个消息时,

向凭语正在抄书,笔尖一顿,一大团墨迹污了抄好的书页。他怔怔地看着那团墨迹,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酸涩,有庆幸,更有无边无际的悲哀。他的亭行,那么好的人,

却因为这具不争气的身子,连寻常的幸福都显得奢侈。

日子就在这种无声的凝望和内心的煎熬中,流水般滑过。3 雪中诀别转眼,又是三年。

崔亭行二十二岁了。他的身体似乎比前几世同一时期要更虚弱一些。向凭语注意到,

他出门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即使出门,也总是裹着厚厚的披风,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咳嗽变得更加频繁和剧烈,有时隔着一条街,

向凭语都能看到他因为咳嗽而微微佝偻起单薄的身体,久久直不起腰来。向凭语的心,

也随着那一声声咳嗽,一点点沉入冰窖。他知道,命运的轨迹并未改变,

它正沿着既定的方向,冷酷地向前推进。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刚入腊月,

就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向凭语已经有快半个月没见到崔亭行出门了。

各种不好的猜测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他变得焦躁不安,书坊的活计也频频出错。

这天傍晚,雪停了,天色灰蒙蒙的。向凭语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崔家院子外的那条小巷。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站在那株落满积雪的老槐树下,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厨房的方向飘出淡淡的炊烟。过了许久,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崔亭行披着一件厚重的、看起来并不那么暖和的深色斗篷,慢慢走了出来。

他似乎是想出来透透气,手里捧着一个黄铜手炉。他站在院门口,仰起头,

望着灰白色的天空,和屋檐下垂挂的冰凌。雪花又开始零星地飘落,落在他的睫毛上,

斗篷上。他伸出那只没拿手炉的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融化,

化作一点冰凉的水渍。向凭语屏住呼吸,躲在树后,一动不动地看着。

眼前的景象美得像一幅画,却透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和寂寥。他知道,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看着活生生的、会动会呼吸的崔亭行了。

崔亭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畏寒,轻轻打了个寒颤,

接着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咳嗽。他弯下腰,用手帕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向凭语的脚像生了根,他死死地抓着粗糙的树皮,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

却比不上他心中万一的冰冷。他多想冲过去,扶住他,替他拍背,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可是,他不能。崔亭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直起身,

微微喘息着,脸色在雪光的映衬下,白得吓人。他准备转身回屋。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了向凭语藏身的老槐树。两人的目光,隔着飘飞的雪花,

再次相遇了。这一次,崔亭行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他静静地看着藏在树后阴影里的向凭语,

眼中没有惊讶,没有警惕,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平静。仿佛他早就知道,

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他。然后,在那个寒冷彻骨的冬日傍晚,

崔亭行对着这个陌生的、眼神里充满了巨大悲恸和绝望的年轻男子,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嘴角甚至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浅,几乎看不分明的弧度。那不像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接着,他转过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回了院子,轻轻关上了那扇门。

向凭语依然僵立在树下,仿佛化作了一尊雪雕。崔亭行最后那个眼神,

那个几乎不存在的“笑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什么都明白了。亭行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有人在看着他。而他,用那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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