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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时她在田埂上读书,泥土沾满了裤脚;初中她在灶台边读书,

柴火映红了脸庞;高中她在县城书店站着读书,

店员说“买不起就别看”;大学她终于有了图书馆的座位,

却收到家里来信:“女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很多年后,

她站在诺贝尔奖颁奖台轻声说“我只是想看看,田埂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夏天的日头,

毒得很,直喇喇地照着这片皖北平原上小小的村落。土是焦黄的,被晒得发烫,

踩上去硬邦邦的,硌脚。路边的野草也蔫蔫地耷拉着脑袋。风是有一下没一下的,

卷着地上的热尘,打着旋儿。英子蹲在田埂旁那道窄窄的、勉强算得上阴凉的地方。她八岁,

瘦,像根没长开的高粱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裤子,膝盖处早就磨薄了,

此刻沾满了泥点子,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是刚才帮奶奶抬水时溅上的。她不在乎。

她的全部心神,都在膝盖上摊开的那本书上。书是语文课本,旧的,边角都卷了起来,

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阳光曝晒过的、属于“公家”的气味。

那是村小里传了一届又一届的,到她手里,不知是第几届了。她小小的、带着泥痕的手指,

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声音。那上面的字,

像一群神秘的、等待被破译的密码。“北京……***……”她心里默念着,舌尖抵着上颚,

发出极轻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音节。田埂的另一头,是无边无际的绿色。玉米叶子阔大,

在日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风吹过,哗啦啦一阵响,像是沉闷的叹息。

远处有扛着锄头的乡邻慢悠悠地走过,身影在蒸腾扭曲的热浪里晃动着。更远处,

是那条通往村外的土路,路的尽头,天地交界处,模糊一片。英子的目光,

有时会从书本上抬起,越过那片绿色的玉米地,望向那条路的尽头。那里有什么呢?书里说,

有很高很高的楼,有很多很多的汽车,还有夜里也亮如白昼的灯。她想象不出来。

她只见过村里的土坯房,只坐过爷爷那辆吱呀作响的破自行车,只知道天一黑,

整个世界就沉入墨一样的颜色里,只有煤油灯豆大的一点光晕。书页被晒得有些烫手。

她翻过一页,是一篇叫做《海上日出》的课文。她愣住了。海?

她只在村头那个浑浊的、夏天会长满浮萍的水塘里扑腾过。海,真的是蓝色的吗?

真的望不到边吗?比眼前的玉米地还要大吗?太阳,

真的能从那样一片无边无际的水里跳出来?她抬起头,

看了看头顶那个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太阳。田埂上的太阳,是酷热的,

是催着人干活的,是晒得庄稼噼啪作响的。海上的太阳,又是什么样的?心里有个地方,

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轻轻地、却又无比确定地,撬开了一道缝。一丝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奶奶的声音从远处的院子里传来,带着被烟火气熏燎过的沙哑:“英子——死哪儿去了?

抱点柴火进来!”英子一个激灵,合上书,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抹平卷起的边角,这才站起身。

腿有些麻,她趔趄了一下,拍了拍裤子上干了的泥块,把书紧紧搂在怀里,

朝着那缕升起炊烟的方向,小跑了过去。灶房里更是热得像个蒸笼。土灶膛里,

枯黄的麦秸和干树枝噼啪燃烧着,跳跃的火舌***漆黑的锅底。热气混着油烟,

弥漫在低矮的空间里。英子坐在灶前的小马扎上,熟练地把一根柴火折成两段,塞进灶膛。

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她汗涔涔的小脸上,红扑扑的,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她也顾不上擦。

她的膝盖上,依旧摊着那本书。这次不是语文课本了,

是一本破破烂烂、没了封皮的《水浒传》,不知道是爸爸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书页泛黄发脆,边缘被老鼠啃过,字迹也有些模糊。但英子读得入迷。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些几百年前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里,仿佛活了过来,

就在这烟雾缭绕的灶房里,舞枪弄棒,快意恩仇。锅里煮着红薯稀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水汽氤氲。奶奶在锅台边忙碌着,用一把大铁勺搅动着锅里的内容,

嘴里絮絮叨叨地埋怨着米又贵了,柴火不经烧。那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隔着一层无形的膜。英子的世界,暂时被梁山泊的聚义厅占据了。“看那闲书能当饭吃?

”奶奶有时会瞥她一眼,语气说不上是责备,更像是一种基于长久生活经验的、朴素的不解,

“女娃子,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将来能看看秤,不就够了?”英子不吭声,

只是把脖子往下缩了缩,目光更深地埋进书页里。手指捻过那粗糙的、带着霉点的纸,

像捻过一片片风干的叶子。灶膛里的火苗猛地蹿高一下,

映得书上的字迹格外清晰——“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她心里跟着默念,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气,从胸腔里升腾起来,和灶膛里的火融在一起。

她不懂什么“朴忠”,只觉得那个人,在那样大的风雪里,守着那么一点孤愤,

真让人心里头发紧,又发烫。田埂外面的世界,不只有高楼和汽车,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事。锅里的稀饭沸了出来,滴在灶火上,发出“刺啦”一声响,腾起一股白烟。

奶奶“哎哟”一声,赶紧去掀锅盖。英子也如梦初醒,慌忙合上书,

把它塞到柴火堆后面一个安全的角落里,起身去拿抹布。灶房里,

只剩下食物煮沸的声音和奶奶的嘟囔。那书里的刀光剑影、英雄豪情,

似乎被这日常的烟火气瞬间吞没了。但英子知道,它们还在,在她心里,

像那灶膛里埋着的火种,没有熄灭。镇上的初中,离家有七八里土路。

英子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啃一个冷馍,揣上书,步行去学校。放学了,再步行回来。

风里雨里,泥里水里,三年就这么过来了。她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通知书来的那天,

爸爸蹲在门槛上,卷了根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很久。烟雾缭绕里,

他抬头看了看自家低矮的堂屋,又看了看英子,最后说:“去吧。咱家穷,但你能读,就读。

”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对这个农家来说,是沉甸甸的负担。英子住进了十二个人的宿舍,

睡在靠门的上铺,冬天冷风飕飕地往里灌。她在食堂打最便宜的菜,常常就是一份水煮白菜,

或者咸菜,就着从家里带来的、硬邦邦的馍馍,这些没有营养的食物,

却让这个小女孩快乐的吃着。她觉得吃啥无所谓,因为她在这大县城里,有一个精神食粮,

那就是书店。那家书店就在学校斜对面,叫“求知书屋”。玻璃门,里面是亮堂堂的日光灯,

书架一排排,高到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挤满了书。那是英子从未见过的、浩瀚的景象。

她第一次走进去的时候,脚步是怯的,心跳得厉害。空气里弥漫着新书的油墨味,那么好闻,

让她几乎要醉过去。她不敢多逛,怕引起店员的注意。她总是径直走到最里面那排书架旁,

那里多是些文学名著和教辅资料,相对安静。她飞快地抽出那本她心仪已久的《飘》,

或者《平凡的世界》,然后就像一只找到了安全角落的小兽,靠在墙壁上,立刻沉浸进去。

她不敢久坐——店里仅有的几张凳子总是有人。她只能站着。起初站一会儿腿就酸了,

后来渐渐习惯了,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双腿麻木,像不是自己的。世界在她周围喧嚣,

顾客进进出出,店员偶尔的交谈,收银机叮咚的响声……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玻璃。

她的世界里,只有斯嘉丽在塔拉庄园的红土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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