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全本阅读

打开
A+ A-
A+ A-

血缘是最牢固的锁链?放屁。它有时候就是糊在烂泥塘上的一张金箔纸,轻轻一戳,

底下全是污糟。我叫方立。立起来的立。这名字是我那早死的爹取的,他希望我顶天立地。

可惜他闭眼太早,没看见我是怎么在“亲人”的泥坑里打滚的。周家是我的恩人。

村里人都这么说。周家老爷,我爹的结拜兄弟,在我爹娘染了时疫双双去了之后,

把我领回了家。那年我七岁。周家少爷周旋,比我大两岁,成了我名义上的哥哥。头几年,

日子像蒙着一层雾,勉强能过。周老爷待我不算热络,但也给饭吃,给衣穿。

周夫人看我的眼神总带着点别的意思,像在掂量一件不知道哪天能用上的物件。周旋呢?

他喜欢抢我碗里的肉,喜欢把我好不容易摘到的甜果子一把拍进泥里,

喜欢看我手足无措的样子,然后哈哈大笑。他说:“方立,你就是我家养的一条小狗,懂吗?

”我低着头,把眼泪憋回去。小狗也得活着。周老爷在我十二岁那年也病倒了。弥留之际,

他拉着我的手和周旋的手叠在一起,

旋儿……照看好你妹妹……她爹……于我有恩……家产……有她一份……”周夫人哭天抢地,

周旋红着眼眶,狠狠点头:“爹,您放心!”周老爷咽了气。周夫人抹干眼泪,转头看我时,

那眼神瞬间冷得像冰。“一个吃白食的丫头片子,也配提家产?”她嗤笑一声,声音不高,

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我耳朵里。周旋站在他娘旁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

嘴角挂着一种奇异的笑,像在欣赏我的难堪。我心里那点微末的感激和期盼,“啪”地一下,

碎了。原来,那张金箔纸,从那时起就开始剥落了。从那天起,我的日子急转直下。

周夫人指使***最重的活。周旋变本加厉地戏弄我。周家所谓的“家产”,

是镇上临街的两间铺面,后头带个小院,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染坊。

我成了染坊里最廉价的劳力,双手常年泡在刺鼻的染缸里,变得粗糙发红,

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靛蓝。周旋成了周老爷,小小年纪,学着管账、应酬,穿着绸缎长衫,

摇着扇子。他每次经过染坊,总要停下脚步,用扇子尖挑起我汗湿的下巴,

啧啧两声:“瞧瞧,这脸都染花了,可惜了爹给你留的那点子‘嫁妆’。

”他故意咬重“嫁妆”两个字。我知道,那是他和他娘心头的刺,也是悬在我头上的刀。

我十六岁那年,那把刀终于落下来了。周旋把我叫到正堂。周夫人端坐上首,

慢悠悠地撇着茶沫。周旋堆着一脸假笑,亲热地叫我:“立立,来,坐。”我站着没动。

“妹妹,你也大了,”周旋***手,显得很为难的样子,“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这两年生意不好做,染坊都快撑不下去了。爹当年糊涂话,咱们做小辈的也不能真计较,

对吧?”他顿了顿,观察我的脸色。我面无表情。他继续:“爹临去前,

最挂念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做哥哥的,不能不上心啊!

”周夫人在旁边适时地叹了口气:“是啊,闺女大了,总得嫁人。留在家里,不是个事儿。

”我心里冷笑。周旋图穷匕见:“县城里的刘老爷,你知道吧?就是开米行的那位,

家财万贯!他夫人去年没了,想续弦。虽说年纪……是大了一点,但正妻的位置空着呢!

多少人挤破了头!”“刘老爷?”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那个六十岁,

死了三房老婆的刘老爷?”周旋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扯开:“哎呀,年纪大点会疼人!

再说,刘家可是金山银山!你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不比在咱家染布强百倍?哥哥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给你说上这门好亲!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要把我卖给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

就为了彻底霸占我爹那份本该属于我的产业,顺便用我的“聘礼”填补他们经营不善的亏空!

“我不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硬得像染坊里冻住的石头。“啪!

”周夫人把茶杯重重撂在桌上,茶水四溅。“由不得你!”她尖着嗓子,“吃我周家的,

穿我周家的,养你这么大,一点用都没有?白费粮食!”周旋也沉下脸,

那点伪装的温情彻底撕破:“方立,别给脸不要脸!刘老爷那边已经点了头,聘礼都下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然,别怪我不念兄妹情分!”兄妹情分?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贪婪和算计的脸,胃里一阵翻腾。这虚伪的兄弟情,终于在这一刻,

腐烂发臭,暴露无遗。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硬抗,没用。

他们会把我绑了塞进花轿。逃?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逃到哪里去?被抓回来,

下场只会更惨。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我。但我爹给我取的名字叫“立”,站着死,

也不能跪着生!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冻僵的脑子里滋长出来。既然你们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那不如,我自己选个“火坑”跳!至少,要跳得让你们撕心裂肺!我抬起头,

看向周旋和周夫人,忽然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那笑容一定很难看,

因为我看到周旋的眉头厌恶地皱起,周夫人嫌恶地别开脸。“好。”我听见自己说,

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周旋和周夫人都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答应。“不过,

”我补充道,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颤抖,“我要嫁妆。风风光光地嫁,

不能让人看轻了我,更不能丢了周家的脸面。”周旋脸上立刻堆起假笑:“这个自然!

立立你放心,哥哥我……”我打断他:“我不要你周家染坊的东西。

”周旋和周夫人再次愣住,狐疑地看着我。“我爹当年留下的,除了周家染坊那一份,

还有别的。”我盯着周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城南柳树胡同,第三间小院。

那是我爹娘当年置办下的,房契,在我手里。”这是真的。那是我爹娘留给我最后的退路,

很小很破旧的一个院子,几乎没人知道。周旋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周夫人也坐直了身体:“***!你爹哪还有……”“房契我贴身藏着。”我打断她,

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你们不给我体面的嫁妆,我就拿着房契去找里正,找族长!

告诉所有人,周家是怎么霸占孤女家产,逼我嫁给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换聘礼的!

周家染坊的‘诚信’招牌,还要不要?”死寂。正堂里静得可怕。周旋的脸由红转白,

再由白转青,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周夫人胸口剧烈起伏,

指着我:“你……你敢威胁我们?!”“我只是要活命,要一点体面。”我挺直了背脊,

尽管双腿还在发颤,“给那老头子做填房,没有点像样的嫁妆压箱底,我活不过一年。

你们不给我活路,那就大家一起死。”我赌的就是周家母子死要面子,

更怕染坊的生意名声彻底臭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终于,

周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一个方立!我小看你了!不就是嫁妆吗?给你!

”他猛地看向周夫人:“娘!把库房里那套压箱底的黄花梨木家具给她!

还有那几匹压了好几年的杭绸!另外……”他心疼地吸了口气,“再给她……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打发叫花子呢!那套家具和绸缎,在库房虫蛀鼠咬放了不知多少年,

根本就是摆设。“一百两。”我报出数字。“你做梦!”周夫人尖叫。“八十两。

”我半步不退,“外加那套家具和绸缎。少一文,或者东西不对,”我冷笑一声,

“我立马出门喊。”周旋额头青筋暴跳,最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五十两!

就五十两现银!东西给你!再多没有!”五十两。我知道这是他们的极限了。“成交。

”我吐出两个字,心口那块巨石轰然落下,随即又被更大的空虚填满。我把自己卖了,

用我爹娘最后的念想,换了一点可怜的喘息机会。“但我有个条件,”我看着周旋,

“在我出嫁前,你们不能管我,我要去趟城南那院子。”周旋眼神阴鸷地盯着我,

大概在衡量我是否会把房契藏在那里或者转移。半晌,他阴恻恻地说:“行。不过,

你也别想耍花样。三天后,刘家的花轿就上门!”三天。我只有三天时间。

我去了城南柳树胡同。那院子真的很小,只有两间正房,一个巴掌大的小院,

院墙都塌了一半,荒草长得比人高。但我一踏进去,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家。我反锁上门,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卧房墙角,撬开一块松动的青砖。

里面藏着一个油布包。打开,是我爹娘模糊的画像,还有一张薄薄的、发黄的房契。

我摩挲着房契,心如刀绞。把它交给周家,等于剜我的心头肉。可我没有选择。不交,

三天后就是我的死期。交了,或许还能搏一线生机。我仔细地、一遍遍地看着房契,

像是要把它刻进骨头里。然后,

我拿出早已备好的笔墨——那是我在染坊偷偷攒下的——小心地、极其缓慢地,

在房契背面的空白处,用一种特殊的、近乎透明的染料,

画下了一些奇怪的、谁也看不懂的线条和符号。这是染坊老师傅教过的一种暗记法子,

用的是处理布匹时剩下的一点特殊染料,干了几乎无色,遇水或遇热才会显现出极淡的蓝色。

通常用来在贵重布料上做记号。画完这些记号,我小心地把油布包原样放好,盖好青砖。

我没动房契。我需要它留在原地,作为一个威慑,一个让我能暂时安全度过这三天的***。

第三天,刘家派来的老婆子,一脸刻薄地来送聘礼。几匹颜色俗气的布,

一盒成色低劣的廉价首饰,还有一只半死不活的鸡。周旋和周夫人脸色很不好看,

但看到我默不作声地接下,又松了口气。老婆子挑剔地上下打量我,像在估量牲口的斤两,

最后撇撇嘴,扔下一句:“收拾利索点,明天别误了吉时!”说完扭着腰走了。那晚,

周夫人破天荒地让厨房给我加了两个荤菜。周旋假惺惺地过来,说了几句场面话。

我低着头吃饭,一言不发。夜深人静,我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明天,

我就要跳进那个火坑了。但我心里,那点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周旋,周夫人,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等着吧。我卖身的银子,你们咽下去,

迟早要连本带利地给我吐出来!花轿抬进刘府。排场不大不小,透着一种敷衍的体面。拜堂。

那个六十岁的刘老爷,头发花白稀疏,脸色蜡黄,眼神浑浊,身上一股浓重的老人味和药味。

他被人搀扶着,象征性地拜了天地。送入洞房。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婚床上,盖着红盖头。

外面宾客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像隔着一个世界。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

伴随着浓烈的酒气和咳嗽声。盖头被一根镶着玉的拐杖挑开。

刘老爷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没什么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暮气。“歇着吧。

”他声音嘶哑,带着痰音。他自己摸索着脱了外袍,倒在床上,

几乎是立刻就发出了沉重的鼾声。我僵直地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胃里一阵阵翻搅。这就是我的“良人”?这就是周旋母子给我选的“金山银山”?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活下去。方立,你只能靠自己活下去!刘府的日子,

是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坟墓。刘老爷大部分时间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偶尔精神好点,

也只是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他对我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近乎漠视。府里的管家和下人们,

一开始还对我这个新夫人有几分表面的恭敬,但很快发现刘老爷对我并不上心,

便开始阳奉阴违,克扣我的用度。我知道,刘老爷活不了太久。我必须在他死前,

为自己找到一条后路。周旋那五十两银子,是我唯一的本钱。我拿出十两,

打点了刘府里一个管采买的老嬷嬷。她姓孙,是个见钱眼开的精瘦老太太。“夫人,

您这是……”孙嬷嬷捏着银子,小眼睛闪着精光。“嬷嬷,我想请您帮个忙。”我放低姿态,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听说外面胭脂水粉、时新花样子很受欢迎,

我……我手里有点闲钱,想托您帮忙,在外面买点稀罕的小东西进来,我就在府里绣绣花,

做点小玩意儿,换点零花。”我说得可怜兮兮。孙嬷嬷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

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尤其是不受宠的,手里没点活钱,日子更难熬。“哎哟,

夫人您早说呀!”孙嬷嬷立刻堆起笑脸,“这有什么难的!包在老奴身上!

老奴天天出去采买,门儿清!”就这样,我通过孙嬷嬷,开始偷偷做点小生意。

她帮我从外面买进便宜的胭脂水粉、彩线、新奇的花样绣片。我就在自己那方小小的院落里,

没日没夜地绣荷包、做手帕、打络子。东西做好,再交给孙嬷嬷拿到外面去卖。

孙嬷嬷两头吃,但也算守信,东西确实能换成钱。我赚的很少,但积少成多。我用赚来的钱,

继续托孙嬷嬷买更多更好的材料,甚至买一些布头。我开始尝试做更精致的东西。

刘府后院就是我的作坊和避难所。我像一只藏在缝隙里的老鼠,

小心翼翼地囤积着活下去的资本。刘老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咳嗽声越来越频繁,

越来越剧烈。有时候,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神里会闪过一丝愧疚。

“委屈你了……”他偶尔会这样说,声音气若游丝。我低着头,沉默地给他掖好被角。

委屈吗?当然。但我不需要他的愧疚,那太廉价。刘老爷终究没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

在一个飘着小雪的清晨,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刘府瞬间乱了套。哭嚎声此起彼伏,

但大多是干嚎。管家和下人们开始明目张胆地翻箱倒柜。我冷眼看着。我知道,

我的劫难才刚刚开始。刘老爷没有子嗣。偌大的家产,瞬间成了无数人眼中的肥肉。

远房的侄子、外甥,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像闻着腥味的苍蝇一样涌进了刘府。

灵堂还没设好,争产的闹剧就已经开场。互相指责,谩骂,甚至大打出手。

我这个“新夫人”,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算什么东西?才进门几天?

”“一个克夫的扫把星!把她轰出去!”“对!滚出刘家!”我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推搡着,

东西都没让我收拾,直接把我推出了刘府厚重的大门。大门“砰”地一声在我身后关上。

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脸上,冰凉刺骨。我站在空旷的街道上,

身边只有一个匆忙间被我死死抱在怀里的、破旧的小包袱。里面是这两年来,

我偷偷积攒下来的所有银子——三十多两,还有几件不值钱的旧衣。刘府的繁华与我无关,

只留下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羞辱。我抬起头,看着漫天飞雪,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多少悲伤,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火坑,我终于爬出来了。

下一步,该讨债了。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关上门,打开包袱。看着那几十两银子,

我知道,这点钱在县城里,坐吃山空撑不了多久。我要回镇上去。周家!周旋!周夫人!

我爹娘的那点家产,还有我被卖换来的五十两“嫁妆”,该连本带利地算清楚了!

我没有立刻回周家。我在县城里逗留了几天。用仅有的银子,

买了些县城里时兴的花样、几盒颜色鲜亮的胭脂水粉、几匹价格适中但花色独特的细布。

然后,我雇了一辆最便宜的骡车,回到了阔别三年的清水镇。我没有直接去周家染坊。

我在镇西头,离周家染坊隔着两条街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小的临街门脸。门脸很小,

位置也偏,胜在便宜。我把它收拾干净,挂上了一块简单的木牌——“方记巧手坊”。

我没有多少本钱,不敢做大的。就从最简单的手工开始。

卖我自己做的荷包、手帕、络子、头花。东西精致,花样新鲜,价格又比县城便宜些,

很快吸引了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生意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每天能赚几十文铜钱。虽然不多,

但足以让我在这个小镇站稳脚跟。我像一株被踩进泥里的野草,重新艰难地、一点点地,

向着阳光生长。我刻意避开周家染坊那条街。但关于周家的消息,还是像风一样,

不可避免地刮进我的耳朵。“听说了吗?周家染坊不行了!”“可不是!染出来的布,

颜色不正,还掉色!谁还去买?”“周家那个少爷周旋,就是个败家子!听说迷上赌钱了?

”“嘘……小声点!他那婆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天天穿金戴银,

还跟镇上粮店的老板眉来眼去的……”“啧啧,周老爷当年多好的家业,

这才几年啊……”我默默地听着,手上绣花的针脚又快又稳。周家染坊的衰败,

在我意料之中。周旋好高骛远,又染上赌瘾,周夫人刻薄短视,只会挥霍。

当年我爹那份产业,落到他们手里,真是糟蹋了。但我心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冰冷的恨意。

他们欠我的,一分一毫,我都要拿回来!只是现在,我还太弱小。我需要时间,

需要更多的钱。我白天守着我的“方记巧手坊”,晚上就在油灯下熬夜做活。渐渐地,

攒了一点钱。我开始扩大经营。进了一些便宜的布料,做成简单的成衣卖。也卖些针头线脑。

我的小店有了点小小的名气。手头宽裕了些,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镇上的衙门,

花了些钱,找到当年经办我爹娘身后事和房契过户的老吏。

我拿出当年在房契背面偷偷画下的特殊暗记图样。“大叔,您帮我看看,

当年城南柳树胡同第三间小院过户给周家时,房契上……有没有这样的记号?

”老吏眯着眼睛,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了半天,又翻出厚厚的册子查了很久。

“嘶……这印记……”老吏皱着眉,“没见过,当时过户,周家拿来的房契干干净净,

啥也没有。”我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我画的暗记,在房契正式过户时被洗掉了?

老吏又仔细看了看我画的图样,摇摇头:“姑娘,你这画的啥啊?鬼画符似的。

过户房契是大事,要验看清楚的,要是有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衙门也不能办啊。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我失魂落魄地离开衙门。看来,想靠一张房契翻盘,是不可能了。

周旋母子做得够绝。难道这笔债,就这么算了?不!绝不!我攥紧了拳头。明的不行,

那就来暗的!周旋不是好赌吗?这就是他最大的窟窿!也是我的机会!

我开始留意周旋的行踪。他果然嗜赌如命。镇东头有个偏僻的赌坊,他几乎天天泡在里面。

输多赢少。输红了眼,就回家拿钱,或者变卖家里的东西。周夫人哭过闹过,但根本管不住。

染坊的生意越来越差,铺面都抵押出去一间。债主三天两头上门。周家的日子,

已经焦头烂额。我知道,我的时机快到了。我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彻底引爆周家这个火药桶的契机。这天,孙嬷嬷的儿子进城办事,顺道来看我。

他现在在县城里给一个大户人家赶车,消息灵通。闲聊时,他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夫人,

您还记得当初那个刘老爷吧?”我心头一跳:“怎么?”“嘿!他家那堆破事可有结果了!

”孙嬷嬷的儿子压低声音,“那些争产的亲戚,狗咬狗咬了大半年,谁也没落着好!

最后惊动了上面!您猜怎么着?上面派了位大人物下来查办!听说是个年轻的丞相!姓裴!

手段厉害着呢!三下五除二,就把刘家那些不干净的账查了个底朝天!那些个亲戚,

该下狱的下狱,该抄家的抄家!刘家剩下的产业,都充公了!”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

刘家的兴衰,早已与我无关。“那位裴丞相还在咱们县里?”我随口问了一句。“在呢!

”孙嬷嬷的儿子一脸兴奋,“听说他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呢!就住在县衙后头的官驿里。

哎哟,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要是能见上一面……”我笑了笑,没接话。丞相?

离我太遥远了。像天上的云,地上的泥。我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周家更实际。然而,

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开玩笑。两天后,一个平常的午后。我的“方记巧手坊”没什么客人。

我正低头缝着一件小儿肚兜。门帘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挡住了门口的光线。

我抬起头。来人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袍,身形挺拔,面容……很年轻,但轮廓分明,

尤其一双眼睛,深邃沉静,像寒潭里的水,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布衣的精壮汉子,像是随从。我愣了一下。这人的气度,

不像普通人。“夫人,打扰了。”他开口,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想买点东西。”“客官请随意看。”我放下针线,站起身。他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

店里东西不多,但摆放整齐,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针脚细密,配色雅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刚放下的那件红色小儿肚兜上,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夫人手艺精巧。

”他赞了一句,随手拿起旁边一个绣着翠竹的靛蓝色荷包,“这个,怎么卖?”“二十文。

”我报了个实在价。“要了。”他很干脆,示意身后的随从付钱。随从拿出一个鼓鼓的钱袋,

倒出二十个铜板递给我。我接过钱,用一张干净的粗纸把荷包包好。他接过荷包,

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又落回那件小儿肚兜上。“夫人这件……”他欲言又止。

“客官家里有小孩?”我随口问。他沉默了一下,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痛楚,随即恢复平静:“没有。

只是觉得……绣得极好。”他转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开口:“客官若是喜欢,

我可以给您定做一个。尺寸、花样都可以按您的心意来。”他脚步顿住,回头看我。

那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能看透人心。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补充:“价格好商量。

”他忽然微微弯了下嘴角,那点笑意很淡,却像冰雪初融。“好。”他说,“过两日,

我让人送尺寸来。”说完,他带着随从离开了。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

这人……是谁?总觉得有点不寻常。第二天下午。周旋像一条疯狗一样冲进了我的小店!

他双眼赤红,头发散乱,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和隔夜的馊味。“方立!你这个贱人!扫把星!

赔钱货!”他劈头盖脸地就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我冷着脸后退一步:“周少爷,

我这里开门做生意,请你出去。”“做生意?我呸!”周旋狠狠啐了一口,

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老子昨晚输了整整一百两!一百两啊!

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冷笑。果然又输大了。“你赌输了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语气冰冷。“怎么没关系?!”周旋猛地一拍柜台,震得上面的针线笸箩都跳了一下,

“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克我!我能输钱?当年要不是为了打发你这个祸害,

我能急着把你嫁出去?能惹上那些麻烦?!”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我鼻子:“现在好了!

你被刘家赶出来,又滚回镇上,就是来克我的!你那个破店晦气!挡了我的财运!

你必须赔钱!赔我一百两!不然我砸了你这破店!”他像个无赖一样嘶吼着,

伸手就要掀我的柜台。“你敢!”我厉喝一声,抄起旁边做活的剪刀,尖头对准他,“周旋!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