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凌晨五点二十分,天色依旧墨黑,寒雾弥漫着整座校园,仿佛连时间都被冻得迟缓了几分。
若从高空俯视,宿舍楼像一排列队沉默的巨人,零星几扇窗泛起昏黄灯光,隐约可见一个个身影在窗后移动,如同皮影戏中单薄而执拗的角色。校门口,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劈开夜色,保安裹紧大衣立于灯下,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默默注视着三三两两的走读生匆匆迈进校门。
又是一天。高三就是这样,每一天都像是复印出来的一般,相似得令人窒息。学生们裹紧羽绒服,颈间缠绕着围巾,呵出的白气在黑暗中片刻便消散无踪。他们一个接一个走进教学楼,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像某种无声仪式的开始。
程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股铁锈般的味道。他拧开保温杯,杯底沉积的咖啡渣因多次冲泡又未彻底清洗,早已凝结成块。“又忘洗了……”他低声自语。
“老陈来了!”靠窗的同学突然压低嗓音预警。
整间教室霎时静了一瞬,紧接着,朗朗读书声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蔓延开来。程澈随手抓起一本英语复习资料,机械性地加入这片人造声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班主任老陈侧身挤进教室,一股寒气趁机卷入。他手里拎着一个白色泡沫箱,看起来不小。老陈约莫五十岁,身材瘦削,总喜欢系一条灰格子围巾。他将箱子轻轻放在门口,目光扫过全班。确认无人缺席后,他开始在过道间缓慢踱步,不时俯身查看学生的早读情况。
早自习六点十分下课,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十分钟。
临近下课时,老陈回到讲台,将那个泡沫箱搬到讲桌上。他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端正的大字——“师娘做的糖油饼,给你们尝尝。”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什么也没说就推门离开了,留下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和笑声……
程澈抬起头,看见粉笔灰在晨光中浮动,如同微小的金色精灵。他拿起一***发下来的理综卷子,新鲜的油墨味扑鼻而来。望着密密麻麻的试题,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重本梦遥远得像天边的星。
就在这时,后座的人用冰凉的手指在他耳后快速划了一个勾。这是同学们之间的暗号——物理老师今天系了那条酒红色领带,预示着他心情不错。
果然,顶着一头地中海发型的物理老师晃进教室,目光一扫,精准锁定正在打瞌睡的男生。一枚粉笔头划出完美抛物线,“啪”地落在桌上:“这道传送带双物块碰撞题,就请睡神同学来画受力分析。”
全班哄堂大笑。粉笔灰簌簌落向前排女生的马尾辫,程澈下意识地低头,瞥见同桌在错题本空白处画满了小雏菊,淡蓝色的花瓣从牛顿第三定律的字里行间倔强地钻出,仿佛在抗拒着公式的束缚。窗外,常青树突然摇曳起来,几片叶子顺着窗缝飘入教室,轻轻落在一张正在传递的纸条上——“下课小卖部,辣条基金众筹中……”
晚八点,教室的灯光自动转为暖***,如融化的太妃糖般包裹着七十三个伏案学习的身影。班长突然起身拍了拍手:“活动时间到!”所有人如获大赦般猛地站起来,伸懒腰、抖腿、扭脖子,教室里顿时充满桌椅挪动的声响和压抑的呻吟。
就在这时,教室门突然被推开。老陈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七十三个身影瞬间落座,翻书声整齐划一,仿佛刚刚的骚动从未发生。
“你们一个个,唉~”老陈摇摇头,嘴角却藏着一丝笑意。他转身准备在黑板上写字,突然发现不知谁用粉笔画了一只戴眼镜的小牛,旁边工整地写着一行小字——“糖油饼超级喜欢!”
老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没说什么,但每个人都看见了他眼角的笑纹。哦,对了,老陈属牛。
十点半,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
走读生们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继续挑灯夜战,住宿生则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宿舍。程澈慢吞吞地整理着书本,等教室人差不多走光了才出门。
校门口新来的小吃摊冒着热气,他要了一个猪肉馅饼,一路啃着回家。霓虹灯在寒夜里闪烁,路灯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程澈玩起了儿时的游戏——每一步都必须踏在光晕里,踩到黑暗就算输。
到家时,父母还强撑着在沙发上等他。电视机开着,却没人真正在看。程澈揉揉眉心,轻声道:“别等了,你们该早点休息。”
“说的什么话,你没回来,我们睡了也不安心。”母亲说着站起身,仔细端详儿子疲惫的脸,“今天就这样,快睡吧。”
洗漱完毕,程澈躺在黑暗中。窗外星光明亮,这里的夜空尚未被光污染完全吞噬。
他在脑中过电影般回顾今日所学的知识点,思绪逐渐飘向不可知的未来。幻想自己成为富翁、拥有超能力,周游世界,遇见形形***的人......直到最后,意识渐渐模糊,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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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躺在一棵需三人才能合抱的古梧桐树杈上,姿态悠闲得像一只被月光浸透的猫头鹰。若不考虑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攀上这十米高枝的话,那位置看起来确实舒适惬意。
“报告,已抵达顶山市,目前一切正常。”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倦意,仿佛刚从一个长梦中醒来,“我这算哪门子休假?不还是给我派活干么?”
“别抱怨了,这任务对你来说已经是休假了。”耳麦里传来一个清晰的女声,“我两天后到,你先替我盯一阵,说不定真有需要你出手的时候。”
“行,我先看着,等你交接。”男人淡淡答道,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下方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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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吗?”面摊老板舀起一勺滚烫的汤汁淋在刚捞出的面上,热气腾腾,“已经这么久过去了。”
“快了,就这几天。”客人掰开一次性木筷,动作间不经意露出手腕上横着的数字“8”纹身,“这次下了大力气,一个都不会漏。”
老板没接话,只是点点头,回到摊位前继续招呼其他客人。他的视线在客人手腕上多停留了一秒,但什么也没问。
“所有人都在迎接他们的大事。”客人吸溜着面条,声音含糊,“时间越来越近,那根弦越绷越紧——”他吞下最后一口面,用大手抹了抹嘴上的油,“谁都不知道,弦断之后会发生什么。”
老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就像没脱缰的马。”
客人点点头,掏出***压在碗底,起身融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