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乡火车轮子与铁轨撞击发出的“哐当”声,单调而持久,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敲打着林皓纷乱的思绪。窗外,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逐渐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丘陵和零散的农田,绿色越来越浓,人烟却越来越稀。
空气仿佛也随着景色的变化而变得沉滞,带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混合气味,
通过车窗的缝隙钻进来。他回来了。离开五年后,
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藏在群山褶皱深处的林家村。
长途汽车在坑洼不平的黄土路上颠簸了最后一个小时,
把他扔在了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下——这是村里通往外界的唯一一站。
司机似乎也不愿在此多留,几乎是立刻掉头,卷起一片烟尘,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林皓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村子比他记忆中更加沉寂。已是傍晚时分,
却少见炊烟,零星的灯火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昏黄无力,像是随时会熄灭。
青瓦白墙的房屋大多老旧,许多显然已无人居住,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
如同被遗弃的骸骨。唯有村子中央,那片高墙围起的林家祖宅,依旧沉默地矗立着,
黑压压的一片,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比记忆中更加庞大,也更加……阴森。
它确实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飞檐斗拱,门庭森严,
但气派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旧与压抑。它不像是给人居住的宅院,
更像是一座巨大的、镇守在土地之上的沉默墓碑,镇压着什么东西,也隔绝着什么东西。
踏上通往祖宅的青石板路,脚步声在异常安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了点回声。
几个蹲在墙角抽旱烟的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很快低下头去,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种被排斥在外的疏离感,无声地蔓延开来。
祖宅那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干涩的嘶哑声响,像是极不情愿地被唤醒。
父亲林国栋就站在门后的影壁前,仿佛早已算准了他的到来。他身板依旧挺直,
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却一丝不苟的中式深色褂子,脸上像是戴了一张打磨光滑的木质面具,
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却看不出太多喜怒,只有一种沉淀已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锐利,
在林皓身上扫了一圈,像是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完好。“回来了。”父亲的声音不高,
平稳无波,却带着山一样的重量,砸在刚刚进门的林皓心上。“爸。”林皓点点头,
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想避开父亲过于锐利的目光。“嗯。”林国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算是回应,随即转身,“跟我来。”没有寒暄,没有问候旅途是否劳累,
甚至没有让他先放下行李。林皓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涩意,拖着箱子跟上。
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的院落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
在这过分安静的宅院里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宅子很大,回廊曲折,庭院深深,
却异乎寻常地安静。偶尔遇到一两个匆匆走过的族人,多是些面孔陌生的老人或中年人,
见到他们,会停下脚步,微微躬身,恭敬地称呼一声“族长”,然后转向林皓,
语气客气却疏远地叫一声“皓少爷”。他们的眼神在他脸上短暂停留,随即飞快地移开,
那目光深处,似乎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闪烁和……畏惧?不是对他,
更像是对某种即将到来的、无法抗拒的事物的本能反应。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像潮湿阴冷的蛛网,从四面八方无声地包裹过来,缠绕住林皓的四肢百骸,
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这里和他记忆中的“家”似乎一样,
又似乎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全然不同的冰冷和诡异。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越往里走,
光线越是昏暗,空气也越是沉滞。父亲终于在一处相对宽敞的侧院厢房前停下。
“你就住这里。东西放下。”父亲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然后,跟我去后园,拜祖宗槐。
”拜祖宗槐。这是林皓归来后,父亲下达的第一个明确的指令。不是休息,不是吃饭,
而是去拜那棵树。那棵在他模糊童年记忆里,
就已然巨大无比、被全族视为神明般敬畏着的古槐。第二章:归寂回乡的第三天午后,
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祖宅里弥漫开来。林皓年迈的祖父,
那位几乎已不出房门、林皓只在昨天被短暂允许探视过一次的老人,
病情毫无预兆地急转直下。宅子里听不到悲切的哭声,也看不到慌乱的人群,
但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和某种……隐秘的躁动,却在族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走廊里脚步声变得急促而轻,人们压低了嗓子交谈,
眼神交换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一种近乎诡异的期待。林皓想再去祖父的居所看看,
哪怕只是尽一点微薄的孝心,却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族叔拦在了院门外。“皓少爷,
老爷子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他们的语气恭敬,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决,
手臂像铁栏一样横亘在前。“我只是想……”“族长吩咐了。”另一人打断他,
眼神里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林皓被那种彻底的、冰冷的排斥感钉在原地。他透过月洞门,
看到几位族中长者频繁进出祖父的卧室,他们面色沉凝如水,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密谋。他竖起耳朵,
也只勉强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语:“时辰快到了……”、“准备得如何?
”、“……不能误了吉时……”吉时?什么吉时?一股寒意顺着林皓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隐隐感觉到,祖父的“病”和家族那些不为人知的“规矩”之间,
存在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阴森可怕的必然联系。祖父的濒危,似乎不仅仅是生命的终结,
更是某个重要流程的……开始。这种预感在当天夜里得到了证实。没有预兆,没有宣告。
林皓被一种直觉惊醒,心脏在寂静的深夜里狂跳不止。他鬼使神差地披衣下床,
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用手指蘸了点唾液,轻轻点破窗纸上一个细微的破洞。
清冷的月光勉强照亮院落。只见一群族人,大约七八人,
沉默地、近乎肃穆地抬着一架铺着厚厚锦缎的躺椅,
正缓缓走向通往后园的那扇平时紧锁的小门。祖父躺在上面,
身上盖着厚厚的、绣着繁复暗纹的被子,面容深陷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一动不动,
仿佛早已失去了所有意识。父亲林国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手里提着一盏光线昏黄摇曳的羊皮风灯。跳动的火苗在他脸侧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照得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履行神圣职责般的漠然。
没有哭声,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只有杂沓的脚步声轻轻踩在冰凉石板上的沙沙声。
这支沉默行进的队伍,不像是在送别亲人,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而诡异的秘密仪式。
林皓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想起白天听到的“伴祖归寂”。
这就是那个仪式?为什么要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为什么如此……鬼祟?仿佛见不得光?
他被明确地排除在外,被告知“不得跟随”。此刻,他只能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偷窥者,
远远地、眼睁睁地看着那点昏黄的光晕引领着队伍,消失在通往那棵巨大槐树的园子门后。
沉重的木门被最后进去的人从里面缓缓合上,发出“吱呀——”一声干涩轻响,
像是最终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吞没了某个生命最后的痕迹。
巨大的不安和一种被排斥在家族最核心秘密之外的冰冷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彻底淹没了林皓。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远处,
那棵祖宗槐无比庞大的、扭曲的黑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沉默地矗立,
枝叶在夜风中发出永无止境的沙沙声响。此刻在他眼中,那不再是一棵树,
而更像一头刚刚饱餐一顿、心满意足的蛰伏巨兽,正无声地***着嘴角。
第三章:窥秘那一夜,林皓几乎彻夜未眠。白日在祖父院外感受到的诡异气氛,
夜间那支沉默肃穆的送葬队伍,父亲脸上那种冰冷近乎漠然的表情,
光下沙沙作响、仿佛活物般的巨大古槐……所有光怪陆离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碰撞,
试图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图画,而那画面的底色,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与猩红。
理性思维告诉他这很荒谬,一定是旅途劳顿和环境变化导致的胡思乱想。
但某种更深的、源自血脉本能的直觉,却在他耳边尖啸着危险!
那是一种对不可名状之物的原始恐惧。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
宅院里的气氛却似乎轻松了许多,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
父亲林国栋召集了所有核心族人,
在祠堂前宣布了一件事:家族早年投资的一笔远在海外、几乎已被遗忘的矿产,
突然传来天大的好消息,探明储量远超预期,已有巨头企业开出天价寻求收购,
第一笔巨额预付款已经到账!消息一出,族人们脸上顿时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忧虑一扫而空,
纷纷交头接耳,喜形于色。紧接着,几乎不约而同地,所有人都转向后园的方向,
无比虔诚、感激涕零地躬身行礼,
嘴里念叨着“祖宗保佑”、“祖荫深厚”、“感念槐公恩泽”……林皓站在人群边缘,
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猝不及防地从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昨夜刚举行了那诡异的“归寂”仪式,
今天就有了这从天而降的“祖荫”?这巧合太过精准,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那笔突然出现的、数额巨大的金钱,在他眼里仿佛不再是财富,
而是散发着浓重血腥气和腐朽味的诅咒之币!是用至亲血肉灵魂换来的肮脏交易!
他不能再等待,不能再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一样对着那棵妖树感恩戴德!他必须知道真相,
必须亲眼证实那最坏的猜想!当天深夜,万籁俱寂。估摸着族***多已沉入梦乡,
林皓揣着一把***筒和一颗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穿着深色衣服,如同一个幽灵,
悄悄溜出房门,再次走向那扇通往后园的、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木门。门,
竟然没有从里面闩死。他深吸一口冰凉彻骨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双手的颤抖,
轻轻推开一条刚好容身的缝隙,侧着身子,挤了进去。园内的温度比外面更低好几度,
像是踏入了某个冰窖。惨白的月光被祖宗槐那浓密得可怕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
在地上投下无数斑驳扭曲、如同鬼爪般的阴影。那座低矮敦实的青石屋,像一座冰冷的坟墓,
沉默地匍匐在槐树那庞大如山丘、虬结凸起于地表的根系之间,两者几乎融为一体。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槐树无数叶片时发出的、永不停息的沙沙声。
那声音密集得令人心头发毛,不像是自然的摩擦,
更像是有无数细碎的、窃窃私语的、充满恶意和贪婪的声音汇聚在一起,
低低地吟唱着某种邪恶的安魂曲。林皓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足以惊动整个宅院。
他猫着腰,利用槐树粗大树干和扭曲根系的阴影作为掩护,一步一步,
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座石屋。石屋没有窗户,只在背阴的一面墙上,接近屋顶的地方,
有一条窄窄的、用于通风的缝隙。他颤抖着,从旁边搬来几块散落的砖石垫脚,
小心翼翼地站上去,缓缓将眼睛凑近那条幽深的缝隙。屋内,
只点着一盏小小的、豆大的油灯,光线昏黄黯淡,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微光下,
他首先看到了祖父。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盖着的正是昨夜那床厚被,
但此刻被子下的身体轮廓,似乎……干瘪了许多。他的面色是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
眼眶深陷,嘴唇微张,胸膛几乎看不到任何起伏。紧接着,林皓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
—几条粗壮得如同孩童手臂、颜色苍白中透着死青、表面湿滑粘腻仿佛覆着脓液的槐树根须,
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探出的恶魔触手,正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石床下的泥土中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