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的午后，烈日当空，柏油马路被烤得滋滋作响，仿佛要化开一般。

市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室里，中央空调尽职尽责地吹出凉风，让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隔绝了外面的酷热。

林峰站在服务台后面，有些心烦意乱地整理着借阅登记卡。

这个时间点，本该是学生们来自习的高峰期，但现在，自习室里却异常「热闹」。

林峰今年二十六岁，硕士毕业刚考进这家事业单位，担任三楼的区域管理员，才上任不到三个月。

然而，往日的安静在下午三点钟被彻底打破了。

楼梯口先是传来了一阵喧闹的说笑声，像是几十只鸭子在嘎嘎地开会。

林峰抬起头，只见一大群大妈正浩浩荡荡地朝自习室走来。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练功服，手里拿着水杯、扇子，脸上还挂着运动后特有的潮红。

「快走快走，就这儿最凉快！」一个声音喊道。

「可不是嘛，跳完舞出一身汗，来这儿吹吹空调最舒服了。」另一个声音附和着。

林峰心里「咯噔」一下。他在这里工作三个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大妈组团进来。通常，这个年纪的人都是来借书或者看报纸的，来去匆匆。但眼前这群大妈，看架势完全不是为了学习。

自习室的玻璃门被推开，一股汗味夹杂着热浪涌了进来，紧接着就是大妈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们鱼贯而入，像是攻占城池的军队，迅速散开，抢占了自习室里各个最佳的位置。

领头的是一个快六十岁的大妈，身材微胖，但精神头十足，穿着一身鲜艳的玫红色运动套装。她叫赵姨，是这个广场舞团的「团长」。赵姨的嗓门很大，眼神里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她环顾了一下室内，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朝着林峰走来。

「小伙子，给我们倒点热水，我们自己带了茶叶。」赵姨的声音洪亮，仿佛在下达命令。

林峰愣住了，看了看自习室，果然坐下了三十来个大妈，她们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天，声音此起彼伏。

「阿姨，饮水机在那边，可以自己接。」林峰指了指角落。

赵姨撇了撇嘴，也没多说，转身回到了队伍中。大妈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去接水，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拧开自己的保温杯，泡上茶，然后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林峰这才意识到，她们压根就没打算走。每个人都找了舒服的位置，有的聊天，有的刷短视频，有的干脆拿出瓜子开始嗑。整个自习室的氛围瞬间变了，从安静的学习圣地，变成了喧闹的社区老年活动中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妈们显然对这免费的空调和场地非常满意。她们的话题从菜价聊到孙子上学，从养生秘诀聊到邻里八卦。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些，但三十多个人一起说，还是形成了一种持续的嗡嗡声。

林峰开始感到不安。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四点了，正是学生们放学后来自习的时间。果然，没过多久，门又被推开了，进来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男生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自习室的座位基本都被大妈们占满了，只剩下几个采光不好的角落位置。女生拉了拉男生的衣角，小声说：「要不我们去楼下看看吧？这里太吵了。」

林峰听见了这句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又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大妈虽然没借书，但她们确实都办了借书证，名义上也是图书馆的读者。可是，她们这样占着座位纯聊天，严重影响了真正需要学习的人。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前沟通一下。

「各位阿姨，」林峰走到赵姨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客气一些，「我们自习室主要是提供给读者学习用的，大家能不能保持一下安静……」

赵姨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峰，然后慢悠悠地说：「小伙子，我们聊天声音不大吧？再说了，我们也是读者啊，都有借书证的，凭什么不能坐？」

「就是，我们又没犯法。」旁边一个穿着绿上衣的大妈立刻接话。她叫王姐，四十多岁，说话向来尖锐，「我们这些老姐妹跳完舞，找个地方歇歇脚，聊聊天，有什么不对的？」

林峰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确实找不到强硬的理由，大妈们说得似乎没错，她们有读者身份，有权利使用这里的设施。但是……

「可是现在是学生们来自习的高峰期，很多同学都需要座位……」林峰试图解释。

「那就让他们等呗，」王姐一挥手，「先来后到，这是规矩。我们来得早，就该我们先坐。」

赵姨点点头，表示赞同：「小伙子，做事要讲道理。我们是正当使用公共资源，又不是来捣乱的。你们这里有空调，环境又好，我们老年人坐一坐怎么了？」

林峰觉得自己的话像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他只能转身回到服务台，心里憋着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