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口依旧人来人往，像个巨大的嘴巴，吞进去又吐出来。

陈明混在里面，真觉得自己跟地上随便一颗石子没啥区别。

他没回家。

也没想好去哪儿。

就这么顺着街走了两条，拐进路边一个公园里。

午后，公园里人不算多。

几个老人带着孙子，角落里有小情侣腻歪着。

树荫一块一块落在地上，知了叫得人心烦，但总比刚才人才市场那嗡嗡嗡的噪音要真实点。

找了条空的长椅，他坐下了。

后背贴着凉飕飕的椅背，刚才那股子紧绷劲儿，好像松了那么一点点。

可面试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打转。

那个招聘女人的脸。

那个西装哥们儿的背影。

还有他自己那双蹭掉皮的旧鞋。

他把头往后仰，看头顶的树枝把天割得乱七八糟。

自己好像也成了碎片，不知道该往哪儿拼。

口袋里手机嗡嗡震了一下。

他没掏。

估计又是老妈。

现在真不想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蹦。

旁边椅子轻轻响了一下。

有人坐过来了，在长椅另一头。

陈明歪头瞟了眼。

是个女的。

年纪看不太准，二十七八？三十出头？

穿着挺简单，白衬衫，黑裤子，平底鞋。

普通打扮。

但坐得特直溜，不像旁边打瞌睡的老大爷那样瘫着。

手里拿本书，封面乌漆嘛黑的，一个字没有。

她没看书，就望着公园门口那边。

那样子，挺静的，像潭深水似的。

陈明把视线收了回来。

继续看天。

失败那滋味还没下去呢，又加了点别的。

茫然。

对以后，一片茫然。

“很难受？”

一个声音冷不丁***。

陈明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是旁边那女的在跟他搭话。

他扭头看过去。

女的也正瞅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明不知道该回个啥。

“看你在这儿坐半天了，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

女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是嘲笑还是同情。

陈明眉头拧了一下。

这比喻，真特么不中听。

“就是有点累。”他含糊应付。

“累，还是挫败？”

女人追着问，还是那调调。

陈明心里有点堵得慌。

咱俩认识吗？凭啥这么问东问西的？

他不想跟个陌生人掰扯自己这点破事儿。

“跟你没关系吧。”

他语气冲了点。

女人好像一点不在意他这态度。

“确实没关系。”

她停了一下。

“就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抗压能力好像差点意思。”

陈明心里那点火，“噌”一下就上来了。

“你什么意思？”

“一次面试没过而已。”

女人语气淡淡的。

“天就塌了？”

“你怎么知道我面试失败了？”

陈明警惕地反问。

女人没接他这茬。

她把那本黑皮书搁在腿上。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了。”

“蔫头耷脑，一脸‘全世界都对不起我’的样子。”

陈明被她戳得脸颊发烫。

他是挺丧，但他不觉得自己表现得有那么夸张。

而且被个陌生人这么直不楞登地戳穿，感觉糟透了。

“我刚毕业，第一次找工作。”

他想解释，或者说，是想辩解。

“应届生？”

女人重复了一遍，尾音稍微扬了扬，还是听不出喜怒。

“所以呢？”

“应届生就有理由脆弱？”

“应届生就有资格怨天尤人？”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

陈明有点懵圈。

这女的说话也太直接了，跟小刀子似的。

“我没有怨天尤人。”

他反驳，嗓子有点干。

“我只是……需要点时间调整。”

“调整？”

女人重复这两个字。

“调整什么？”

“调整心情。”

陈明回答。

他觉得这理由挺充分的。

面试砸了，谁不得缓口气啊。

“心情重要吗？”

女人问。

这问题让陈明一愣。

“当然重要。”

他想都没想就回了。

“心情不好，干啥都提不起劲。”

“那有什么比心情更重要？”

女人又问。

陈明不吭声了。

工作？钱？未来？

脑子里闪过一堆词儿。

“你觉得呢？”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

女人看着他。

没什么波澜。

“我觉得，搞清楚自己是谁，想干嘛，比这一时半会儿高不高兴重要。”

她话说得挺轻。

陈明听着，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知道自己是谁？

他大学念的专业，现在找的工作，都是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来的。

好像真没正经琢磨过这个问题。

“你觉得你现在是谁？”

女人又问。

这个问题更直接。

陈明答不上来。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一个面试失败的求职者？

这些都是标签。

不是“谁”。

“我……”

他张了张嘴。

没发出声音。

“你看起来很迷茫。”

女人下了判断。

“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陈明没反驳。

他确实是。

“那你来这儿干嘛？”

他赶紧岔开话题。

他想知道这女的是谁。

干嘛跟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女人没直接回答。

她抬手，指了指远处一棵树。

树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

“看麻雀。”

她蹦出这三个字。

陈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麻雀？”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

“它们每天都在找吃的。”

女人继续讲。

“没工作，没简历，没面试。”

“就知道自己要活下去。”

“就干这个。”

陈明听着，觉得有点扯。

拿人跟麻雀比？

“人跟麻雀不一样。”

他反驳。

“人要生活，要工作，要融进社会里去。”

“融进社会？”

女人微微歪了下头。

“融进去，变成别人让你变成的样子？”

“还是找到你自个儿的位置？”

陈明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自己的位置。

他找行政助理，是因为门槛低。

是因为觉得那是他“眼下唯一的指望”。

他想融进去，想找份工作糊口。

可他找的，真是他想要的位置吗？

他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的位置在哪儿？”

他脑子一抽，居然问出了口。

问完就后悔了。

问一个陌生人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病？

女人看着他。

那目光里，似乎多了点东西。

不是冷漠。

也不是同情。

“我怎么知道？”

她回得干脆。

“那是你的事。”

“不是我的。”

陈明感觉脸又开始烧。

是啊。

这怎么会是她的事。

这明明是他自己的事。

他居然问别人。

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你觉得你值多少钱？”

女人冷不丁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更尖锐。

像根针，直直扎进他心窝子。

值多少钱？

在人才市场，他就跟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一样。

简历上工作经验那栏，白得晃眼。

应届生。

没实习。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不值什么钱。

至少在那些HR眼里。

“我……”

他又一次卡壳了。

“你现在觉得，你连个行政助理都不值？”

女人盯着他。

她的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