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全本阅读

打开
A+ A-
A+ A-

退婚的风波还没平息,又一桩事毫无征兆地砸在简家头上。

那天午后,宫里突然来了人。不是太监,是穿着宫中侍卫服色的,脸色肃穆,径直找到了我爹。我爹当时正在书房唉声叹气,听到宫里来人,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出去迎接。

来的是东宫侍卫统领,姓李。李统领没废话,直接宣了皇后娘娘的口谕。

口谕的大意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随圣驾冬狩,不慎落马,伤势沉重,至今昏迷不醒。太医束手,药石罔效。有高人指点,需寻一位命格贵重、八字相合的女子入东宫为太子殿下侍疾冲喜。经钦天监推算,简府嫡女简宁,八字最合,命格贵不可言,正是最佳人选。命简宁即刻准备,三日后由内务府备轿接入东宫。

宣完口谕,李统领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简大人,这是皇后娘娘的恩典,也是太子殿下的福祉。望简府好生准备,莫要辜负天恩。”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我爹瘫软在地上,面无人色。

整个简府都炸了锅。

冲喜?给昏迷不醒的太子冲喜?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催命符!

谁不知道太子落马重伤,太医院都摇头了?冲喜冲好了,是人家太子洪福齐天;冲不好,那冲喜的女人就是替罪羊,活不过三天!而且,入了东宫,就算太子好了,一个冲喜进来的女人,能有什么位份?顶天了是个侍妾!太子要是没了……那下场,想都不敢想!

我娘当时就晕了过去。府里乱成一团。柳姨娘和柳清瑶躲在房里,估计是又惊又怕,又隐隐有点幸灾乐祸——这烫手山芋,没落到她们头上。

我站在窗边,听着外面的混乱,看着灰蒙蒙的天。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彻底冻透了。刚被退婚,成了全京城的笑柄,紧接着又被推出去当冲喜的祭品?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贵不可言”呢?

“宁儿…宁儿…”我爹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跑进我的院子,老泪纵横,“爹对不住你啊…爹没用…护不住你啊…”

他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这场景,比柳文轩退婚那天还让人难受。

我看着哭得不成人形的父亲,心里那点冰,反而裂开了一丝缝。这就是我的父亲,胆小,懦弱,没什么大本事,但在这一刻,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知道这是条死路。

“爹,起来。”我弯腰把他扶起来,声音异常平静,“不怪你。圣命难违。”

“可那是火坑啊!宁儿!爹…爹去求柳家!柳侍郎在吏部,能说上话!让他去求求皇后娘娘!”我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摇摇头:“没用的,爹。柳家巴不得看我倒霉,怎么可能伸手?就算他们肯,皇后娘娘的口谕已下,板上钉钉,谁也改不了。”柳家不落井下石踩一脚,就算他们积德了。

“那…那怎么办…我的儿啊…”我爹又哭起来。

“接旨吧。”我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不接旨,就是抗旨,整个简家都得完蛋。接了旨,至少爹娘和年幼的弟弟暂时安全。

心死了,反而没什么好怕的。最坏,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反正,被退婚之后,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这样死了,或许还能落个“为太子尽忠”的名头,至少能保住简家的名声?我自嘲地想。

接下来的三天,简府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哀伤中。内务府派人送来了几件半新不旧的宫装,料子还行,但颜色寡淡,连点红色都没有。没有嫁妆,没有陪嫁丫鬟——冲喜而已,不是正经嫁娶。

我娘挣扎着爬起来,把她压箱底的一对金镯子塞给我,哭得说不出话。我爹则搜刮了家里所有的现银,悄悄塞给我:“宁儿…拿着…万一…万一用得上…”

只有春桃,死死抱着我的腿不放:“小姐!您带上我!带上我!奴婢死也要跟着您!”

我掰开她的手,难得对她板起脸:“春桃,听话。留在府里,替我照顾好爹娘。东宫…不是什么好去处。我一个人去,干净。”

春桃哭得撕心裂肺。最终,我没带任何人。

喜轿抬进东宫那日,连个喜字都没挂。没有宾客,没有鼓乐。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内侍和宫女引路。轿子是从侧门抬进去的,直接进了太子寝宫——清心殿的后殿,一处偏僻的小厢房。

这里就是我的“新房”了。冷冷清清,一床一桌一椅,连个炭盆都是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说不清的沉闷气息,像是生命在慢慢流逝的味道。

带我来的老嬷嬷姓张,是皇后派来的,负责“教导”我。她一张脸像风干的橘子皮,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上下打量我一番,没什么温度地开口:“简姑娘,从今儿起,你的差事就是伺候太子殿下。殿下醒着的时候少,多数时候昏睡。你要做的,就是按时给殿下喂药,擦拭身体,换洗衣物,清理秽物。殿下的身子金贵,下手要轻,眼神要恭敬,心里更不可存半点怨怼。记住了,你是来给殿下冲喜的,福分大着呢!若是殿下能醒转,自有你的前程;若是……”她没说完,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奴婢明白。”我垂着眼,应道。在这个地方,我连“我”都不配说。

张嬷嬷又交代了几句规矩,比如什么时辰做什么,见了什么人要行什么礼,然后指着一个站在角落、同样面无表情的小宫女说:“这是小环,暂时拨给你使唤。有什么不懂的,问她。没事别乱跑,尤其前殿,惊扰了贵人或议事的朝臣,仔细你的皮!”

交代完,张嬷嬷就走了。留下我和那个叫小环的宫女。

小环看起来十四五岁,瘦瘦小小的,眼神怯生生的,不敢看我。我看着她,就像看到几天前的自己。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小环,”我尽量让声音温和些,“以后,辛苦你了。”

小环猛地抬头,有些惊讶,随即又赶紧低下头:“奴婢不敢。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日子就在这死气沉沉的清心殿后殿开始了。我的生活被切割成极其规律的碎片:煎药、喂药、擦拭、换洗、清理。太子一直昏迷着,对外界毫无反应。他静静地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生得很好看,眉骨很高,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只是现在被伤病折磨得只剩下一副好看的骨架子。我每天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替他擦拭身体,避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处。他身上有很多伤,最重的是左腿,高高肿着,裹着厚厚的绷带,渗出血和药混合的污迹。还有后背、手臂,都是落马时摔的擦伤和淤青。太医每天都会来诊脉换药,但每次都是摇头叹息。

喂药是最难的。他牙关紧闭,药汁根本喂不进去。用小勺撬开一点缝隙,强行灌进去,十勺里能咽下去一两勺就不错了。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下来,弄脏了被褥和衣衫。张嬷嬷每次来查看,看到污渍,脸色就难看得要命,眼神像刀子一样剐我,骂我笨手笨脚,伺候不好殿下。

我只能一遍遍地擦,一遍遍地换。手被药汁浸得发皱,被褥洗了又洗,屋子里永远散不掉那股苦涩的药味。小环偶尔会帮我搭把手,但大部分时候,她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我被张嬷嬷训斥。

“姑娘…您歇会儿吧…”小环小声劝我。

我摇摇头,端起刚熬好的药,又走到床边。累?身体是累的,但心已经麻木了。我就像一架上了发条的机器,只知道重复着这些动作。看着床上这个毫无生气的男人,有时候我会想,他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大概也会悄无声息地跟着消失吧?也好。

太子殿下的情况时好时坏。偶尔会发高烧,烧得浑身滚烫,说胡话。太医们手忙脚乱,灌下猛药降温。烧退了,人就更虚弱几分。有时候又会莫名地浑身发冷,盖上几床被子都没用。我整夜整夜地守在他床边,用温水一遍遍替他擦拭额头和手心,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有一次他冷得厉害,牙关都在打颤。我实在没办法,犹豫了很久,最终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隔着中衣,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那时候什么男女大防都顾不上了,只想让他别那么难受。小环看见了,吓得差点叫出来,我冲她摇摇头。幸好,那晚张嬷嬷没来查夜。

第二天他体温稍微回升了一点,我赶紧抽身出来,后背都湿透了。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小环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和同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钝刀子割肉。东宫很大,但我的世界只有这小小的后殿。消息被隔绝了,我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爹娘如何了,柳清瑶是不是如愿嫁给了柳文轩?这些念头偶尔冒出来,很快又被沉重的现实压下去。活着,成了唯一的本能。

大概是我“伺候”了快一个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午后,我刚给他喂完药,擦干净嘴角,正准备端着空碗出去。一直昏迷的太子,眼皮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呻吟。

我猛地顿住脚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的脸。

那长长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然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线极其暗淡、茫然无措的光。他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只是茫然地对着床顶的承尘。

醒了?!他醒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击中了我!我手里一松,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黑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这响声似乎惊动了他。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一点点地移向我站着的方向。那眼神依旧空洞,充满了病痛的折磨和刚苏醒的迷茫,脆弱得像初生的幼鸟,找不到依靠。

“殿…殿下?”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眉头痛苦地皱了起来。

“水…水…”我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扑到桌边,手忙脚乱地倒了半杯温水。扶起他的头,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他本能地小口啜***,喉结艰难地滚动。一杯水喂下去,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眼神也稍稍聚焦了一点,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确认了眼前的人。

“你…是谁?”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气若游丝。

我放下杯子,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跪在床边,额头触地:“奴婢简宁,是皇后娘娘派来伺候殿下汤药的。”

“简…宁…”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随即疲惫地闭上眼睛,“孤…睡了多久?”

“回殿下,太医说,您昏睡一月有余了。”

“一个月…”他喃喃道,再睁开眼睛时,那里面除了病弱,多了一丝深沉的疲惫和凝重。“外面…如何了?”

“奴婢不知。奴婢只在后殿伺候,外面的事…不敢探听。”我如实回答。这是规矩。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震得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我连忙起身,想帮他顺气,又不敢贸然触碰,只能紧张地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人已经累得脱力,再次陷入昏睡。

看着他重新闭上的眼睛,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心却跳得飞快。醒了,他真的醒了!这意味着什么?我的命运,是不是也会跟着改变?那点死寂的心,好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太子殿下醒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东宫的每一个角落,也惊动了整个皇宫。清心殿立刻从一潭死水变成了风暴中心。

太医们轮番上阵,诊脉、施针、开方子,脸上不再是愁云惨淡,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小心翼翼。皇后娘娘亲自来探望了一次,隔着屏风说了许多话,最后赏赐了一堆东西,大多进了库房,只留下几匹料子和几样药材给后殿。张嬷嬷对我的脸色,第一次缓和了几分,不再是看死人的眼神,但依旧带着审视和疏离。

最忙乱的是东宫的属官和内侍们。太子詹事、洗马、舍人…这些我从未见过的面孔,开始频繁出入清心殿前殿,议事的声音有时能传到后殿来。脚步声、低声交谈声、传递文书的窸窣声,取代了之前的死寂。

我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太子的醒来而变得轻松。相反,更忙了。

他醒了,但身体依旧极度虚弱。每日大部分时间还是昏睡,清醒的时间很短。清醒的时候,除了喝药,有时会需要人扶着坐起来一会儿,或者处理一些极其简单的个人需求。

我第一次扶他坐起时,手都在抖。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瘦,隔着中衣都能摸到硌手的骨头。他靠在我身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呼吸拂过我的颈侧,带着药味和一种属于病人的清冷气息。我僵着身体,不敢乱动,生怕弄疼了他。

“简…宁?”他闭着眼,声音很轻。

“奴婢在。”

“你身上…有药味。”他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奴婢日日煎药,难免沾染。”我低声回答。

他没再说话。等他重新躺下,我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张嬷嬷在一旁看着,眼神锐利。后来她私下训斥我:“伺候殿下要稳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殿下金尊玉贵,磕着碰着一点,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在他面前,我依旧谨慎,甚至更加谨小慎微。他醒了,就不再是一个无知无觉的病人,而是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储君。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命运。

他很少说话。清醒时,要么是太医诊脉,要么是听东宫属官简短地汇报一些重要朝务。他精力不济,每次听不了太久,便会露出疲惫之色。这时,内侍总管王公公便会适时地请官员们退下。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