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青州城外的官道泥泞不堪。一队车马缓缓而行,押车的汉子们面色警惕,不时扫视着道路两旁积雪覆盖的枯木山林。这是“威远镖局”的镖队,押送的是一批送往邻州的药材布匹。
镖头刘威按着腰刀,眉头紧锁。落鹰峡的惨案早已传开,如今走这条道,人人自危。
突然,前方林中惊起一群寒鸦。
“戒备!”刘威厉声喝道,镖师们瞬间刀剑出鞘,结成阵势。
然而,预想中的匪患并未出现。只见一辆略显简陋的青篷马车从岔路缓缓驶出,赶车的是个戴着破旧毡帽的老仆。马车帘幕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形。
镖队稍稍放松,但仍未卸下防备。两车交汇时,青篷马车的窗帘被一只素白的手微微掀开一角,一道平静无波的女声传出:“刘镖头,前行五里,岔路口向右,莫走左边林道。”
刘威一愣,下意识反问:“为何?”
车内沉默一瞬,只道:“信不信由你。”随即帘子落下,马车毫不停留,径自驶远。
刘威心下惊疑,那声音分明陌生,却似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他犹豫片刻,想起落鹰峡的传闻,终是一咬牙,下令:“听她的,前边岔路向右!”
副手不解:“镖头,右边路绕且窄,这来历不明的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无大错!”刘威沉声道。
车队依言转向。约莫一炷香后,忽听左边林道方向传来隐约的喊杀声与兵刃撞击声!众人脸色骤变。
刘威骇然回首,早已不见那青篷马车的踪影。
……
青篷马车内,沈青梧轻轻咳了两声,将一枚刚刚收回的细小铜管收入袖中。铜管一端还残留着些许无色无味的粉末。
“小姐,您怎知那边有埋伏?”赶车的“老仆”沈福低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敬佩。他已知晓,方才小姐是利用一种特制的迷香,惊起了林中的鸟雀,从而判断前方有伏。
“猜的。”沈青梧闭目养神,“落鹰峡之事后,这条道上若还有人想动手,那片林子是最佳地点。惊起飞鸟,只是确认。让他们改道,不过结个善缘,威远镖局总镖头与爹爹有旧,日后或有用处。”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三年来,她虽困于病榻,却从未停止过阅读沈家遍布各地的暗桩送来的消息,对江湖各路势力、地理山川、人心诡诈的了解,远比旁人想象得更深。
马车并未入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僻静的别院停下。这里表面是某位富商的产业,实则是沈家一处秘密据点。
院内,沈青钰早已等候多时。
“小妹,”她迎上来,面色凝重,“听风楼有消息传回。”
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沈青梧脱下带风雪的斗篷,露出一身素净青衣。
“如何?”
“落鹰峡现场,除了我们的人和新出现的王府腰牌,还发现了极少量的特殊金属碎屑,非星辰铁,也非寻常兵器所有。经老师傅辨认,极似‘乌金’。”沈青钰语速很快。
“乌金?”沈青梧眼神一凛。乌金极珍稀,硬度极高,通常只用于打造极顶级的暗器或小巧利器,江湖上能用得起乌金的人物和组织,屈指可数。
“还有,”沈青钰继续道,“根据尸体伤口验看,杀人手法干净利落,多数是一击毙命,但其中几处致命伤,力道、角度都颇为奇特,与军方刚猛路子不同,倒更偏向……某种专为杀戮而生的诡异武功。”
“影煞……”沈青梧轻轻吐出两个字。江湖传闻,“影煞”的杀手便擅长使用乌金暗器,且武功路数自成一家,阴狠毒辣。
“但睚眦腰牌又作何解释?”沈青钰疑惑。
“故布疑阵。或是栽赃,或是合作。”沈青梧走到案前,铺开青州地图,手指点在落鹰峡位置,“影煞出手,从不留活口,更极少留下明显标记。这腰牌,留得太刻意了。”
她指尖划过地图:“能同时驱动(或冒充)影煞和王府势力,对方所图非小。星辰铁或许只是幌子,真正要的,是挑起沈家与王府不死不休的争斗。”
就在这时,沈福敲门而入,低声道:“小姐,庄内传来消息,二叔公那边……对您接手调查之事颇有微词,联合了几位老人,正在向庄主施压。说……说女子当家,墙屋不宁,更何况您……”他迟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沈青梧了然:“更何况我已是废人之身,且与王府有旧怨,由我主持,恐招祸端,对吗?”
沈福低头默认。沈青梧的二叔公沈巍海,一向对庄主之位有些心思,对沈青梧这个曾经最出色的晚辈,如今更是多了几分轻视。
沈青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知道了。福伯,让我们的人,将二叔公最宠爱的那位庶孙,昨日在赌坊欠下巨债、并偷偷挪用铺面流水做抵押的事,‘不经意’地透露给二叔婆知道。再让‘听风楼’将三年前二叔公与河西商人私下交易,以次铁充好、中饱私囊的旧账抄录一份,匿名送到他书房。”
沈福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与敬畏,立刻领命:“是,老奴这就去办。”
沈青钰在一旁听得怔住。她这妹妹,手段何时变得如此……凌厉果决?
沈青梧看向姐姐,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二姐,非常时期,庄内不能乱。我没时间也没心思与人虚与委蛇。既然有人不想让我安稳查案,那我只好先让他们自顾不暇。”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积雪压弯的青竹,轻声道:“魑魅魍魉,都想趁着风雪出来走一走。那就看看,是谁的道行更深吧。”
……
与此同时,靖安王府。
萧执看着手中密报,眉头越皱越紧。派往青州的探子回报:沈家异常平静,并未因星辰铁被劫而有任何过激举动,只是加强了戒备。沈家小姐沈青梧深居简出,似乎在养病。
这平静,反而让他感到一丝不对劲。以沈巍山和沈青岩的性子,不该如此沉默。
“王爷,”心腹谋士周先生低声道,“沈家似乎并未相信是王府所为。我们是否……再添一把火?”
萧执手指敲着桌面,沉吟道:“不必。静观其变。沈家……尤其是那沈青梧,并非蠢人。眼下朝局微妙,陛下病情反复,太子那边盯得紧,不宜节外生枝。只要沈家安分,暂且不必理会。”
他顿了顿,又道:“婉儿近日精神如何?”
“王妃服药后已安睡。只是……依旧记不起往事。”周先生回道。
萧执眼中掠过一丝烦躁与失望,挥了挥手让周先生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落在青州的位置。
沈青梧……那个看似柔顺,眼神却总带着一股执拗劲的女子。她此刻,在做什么?是真的认命养病,还是……
他甩了甩头,将那个不合时宜的身影驱出脑海。一个废掉的棋子,不值得他再多费心神。
当前最重要的,是那个位置。
而在他不知道的暗处,一场针对他,亦或是针对整个王朝的风暴,正在悄然汇聚。被他轻视的“废子”,已然悄无声息地落入棋局,开始拨动命运的丝线。
青州别院,沈青梧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一截被烧得焦黑、却依稀能辨认出特殊纹路的乌木令牌残片,以及一张字条。
令牌残片,与听风楼描述的、疑似影煞杀手身上携带的信物相似。
字条上只有一行狂放不羁的字:
“雪夜客,礼尚往来。”
没有落款。
沈青梧握着那冰冷的残片,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雪夜客……是指她提醒镖队之事?送礼之人,是谁?是敌是友?
这潭水,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