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蝉鸣聒噪得像要把玻璃都震碎。

林念把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推到顾沉舟面前。动作很轻，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他成堆的报表旁，像一艘搁浅的小船。

他甚至没抬眼皮，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手指间的【万宝龙钢笔】还在无意识地转动，笔尖反射出窗外刺眼的阳光，晃了林念一下。

“想清楚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下午茶是红茶还是咖啡。

就是这种平静，彻底浇熄了林念心里最后一点犹豫的火星。

七年，她掰着手指头算过，两千五百多个日夜。他能精准复述纳斯达克每一次熔断的具体时间，却一次也没记住过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一次都没有。

林念看着他专注对着数据的侧脸，这张脸她爱了许多年，现在却只觉得陌生。

够了。

她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平静地回了一个字：“是。”

然后她站起身，走进那个巨大、空旷、没什么生活气息的卧室，从衣帽间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只装了几件常穿的衣服，还有洗漱用品。那些他送的名牌包、珠宝首饰，她一样没动。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她也没看一眼。

走出别墅大门时，天色开始暗下来，闷热的空气预示着一场大雨。林念深吸了一口气，不是自由的香甜，而是混杂着汽车尾气和尘土的味道。脚踝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没太在意，大概是白天穿高跟鞋站太久了。

她打了一辆出租车，报出老城区那个旧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奇怪一个从这种豪华别墅区出来的人，要去那么破旧的地方。

旧公寓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林念摸黑爬楼。钥匙***锁孔，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一股尘封许久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里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但每一寸空间都塞满了她婚前的记忆。

她把行李箱随意丢在门口，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就在这时，窗外【哗啦啦】下起了暴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脚踝的刺痛突然加剧，钻心似的疼，她低头一看，脚踝处已经红肿起来，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扭到了。她试着站起来，却疼得直接跌坐回地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就是这样吧。

林念靠着冰冷的墙壁，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突然，【咚！咚！咚咚！】急促又用力的敲门声响起，像是要拆门。

谁？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顾沉舟更不可能知道这个地址。

她忍着痛，扶着墙想去开门，门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了。

【砰！】

程砚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急救箱】，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白大褂，褂子上沾满了雨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狼狈又匆忙。

他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林念，还有她那个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踝。

程砚脸上的焦急瞬间凝固，他把急救箱往地上一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蹲下，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红肿的地方，林念疼得嘶了一声。

程砚没说话，立刻打开急救箱，拿出消毒喷雾、药膏、绷带，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医院处理过无数次。他的手指很稳，处理伤口时力道控制得极好，尽量不弄疼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雨水的湿气，以及一种微妙的沉默。程砚的动作很麻利，拆开消毒棉片，仔细清理着她脚踝周围可能沾染的灰尘。冰凉的液体触碰到红肿的皮肤，林念轻轻抽了口气。

“忍着点。”程砚头也没抬，声音带着急诊科医生特有的冷静，但尾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拧开药膏，用棉签均匀涂抹，然后拿起绷带，一圈圈缠绕固定。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动作稳定有力，却又异常轻柔，避开了最疼的地方。

林念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额前的湿发还在滴水，白大褂的袖口蹭上了地上的灰。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会来，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又怎么会这么快，还带着急救箱，像是预知了这一切。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程砚手上动作没停，缠好最后一圈，剪断绷带，用胶布固定好。“谢什么，”他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里混杂着心疼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长本事了，林念，一声不吭就玩消失，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要不是我刚好下夜班路过你家老楼，看到有灯光，还以为你飞升了呢。”

他说着，顺手把用过的棉签、药膏盖子都收进急救箱旁边的垃圾袋里，动作有条不紊。

林念有点窘迫，垂下眼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整整齐齐的脚踝，“我……手机没电了。”这个理由苍白得她自己都不信。

程砚嗤笑一声，没拆穿她。他收拾好急救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她。“能站起来吗？脚踝扭伤可不是小事，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在她面前。

林念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下。记忆里，这只手在她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时拉过她，在她被邻居家大狗追着哭时牵过她，在她第一次骑自行车歪歪扭扭要摔倒时扶过她。现在，这只手又伸向了刚从一段失败婚姻里狼狈逃离的她。

她把手搭了上去。程砚用力一拉，轻松地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林念单脚站立，重心不稳，下意识地往他那边靠了靠。程砚顺势扶住她的胳膊，让她靠着自己站稳。

“你这老房子多久没住人了？一股霉味儿。”程砚皱着鼻子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客厅，“东西呢？就带了门口那个小箱子？”

“嗯。”

“出息。”程砚扶着她往旁边唯一一张看起来还能坐的旧沙发走去，“顾沉舟就让你提着这么个箱子出来了？”

提到那个名字，林念心口还是微微一缩，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疼了。“是我自己要走的。”

“行，你有骨气。”程砚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又转身去检查窗户有没有关好，雨水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晚饭吃了吗？”

林念摇摇头。从签下离婚协议到现在，她滴水未进。

程砚叹了口气，像是拿她没办法。“等着。”他没再多问，径直走向那个小得可怜的厨房，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看了看，又关上。“我去楼下超市买点吃的，你老实待着，别乱动。”

他脱下湿透的白大褂，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蓝色手术服，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叮嘱：“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手机有电。”说完，不等林念回应，拉开门又冲进了外面的雨幕里。

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又只剩下林念一个人，还有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她看着程砚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上面还残留着医院的味道和雨水的凉意，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