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空气,已经不是热”这个词能概括的了。
它像一锅被文火慢炖了整个上午的白粥,黏稠、滚烫,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湿热感,死死地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滚烫的蒸汽。
头顶的太阳,是个金色的、毫无怜悯的暴君,将毒辣的光针毫无保留地刺向大地,柏油路面被烤得发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尘土味。
为了把她电动车上的那些东西——几大包沉甸甸的猫粮,一个塞满了各种口味猫罐头的纸箱,还有几袋猫砂——运回家,我翻出了储物间角落里那辆许久未用的四轮小拉车。它的橡胶轮子干涩得几乎转不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车把手上积着一层薄灰,摸上去是滚烫的。我弓着背,将那些沉重的物件一件件搬上车,汗水立刻从额角、后背、腋下汹涌而出,像无数条小虫在皮肤上爬行,很快就浸湿了T恤,紧紧地贴在身上,又湿又重。
因为东西实在太多,我的小拉车显得格外局促。第一趟,我咬着牙,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拖着小拉车,感觉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铁板上。第二趟,我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视线也变得模糊。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她就一直站在原地,闷热的树荫下帮我守着剩下的那堆东西。我看到她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白色的防晒服后背也洇湿了一大片,她时而抬头望向我远去的方向,时而低头看看脚下的物品,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混合着疲惫与犹豫的复杂情绪。那份守候,在那一刻,像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流,短暂地抵御了周遭的酷热。
终于,第三趟,我拉回了最后一点东西。我拿出手机,扫码付款,听着那声清脆的“到账提示音”,像是为这场酷暑中的劳作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抬起头,看着她跨上电动车,没有回头,只是背影在热浪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街角。可她临走前,在付款码和电动车之间,那种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的样子,最终还是俯身,用那低得几乎听不见的、细若蚊蚋的声音对我说的那番话,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我。
那话语的内容,与这炎热的天气、与她方才默默守候的举动,形成了最荒诞、最讽刺的对比。前一秒,我还被酷暑蒸腾得大汗淋漓;后一秒,一股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寒意便席卷全身。这股寒意如此真实,如此锐利,竟让我在这三伏天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酷暑的物理热度,终究败给了人心的冰冷距离。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家。“砰”的一声,关上门,将那个充满灼热阳光和冰冷言语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我迅速脱下那件早已被汗水浸透、散发着酸馊味的衣服,仿佛在剥离一层沾满尘埃与不快的躯壳。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倾泻而下,冲刷着疲惫的身体,也试图洗去心头的阴霾。水汽氤氲中,我闭上眼睛,但那句话,那个背影,依然挥之不去。
换上一身干净、柔软的家居服,一种久违的、属于我自己的舒适感才慢慢回归。这时,我的宝贝猫猫们闻声而来,它们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裤腿,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我蹲下身,一一亲吻它们湿润的鼻头,挠着它们柔软的下巴,陪着它们用逗猫棒玩了一会儿。看着它们追逐着那根晃动的羽毛,发出喵呜”的叫声,在这纯粹而温暖的小小世界里,没有算计,没有冰冷的言语,只有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心中的那块坚冰,似乎在这一声声咕噜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心情平复后,我才将目光投向客厅地板上那堆如小山般的杂物。它们杂乱无章,猫粮袋子敞开着,散发着谷物和鱼干的混合气味;猫罐头的纸箱被压得有些变形。它们像她留下的那段话一样,是生活里一个亟待处理的乱摊子。我不再去想,只是默默地开始工作。我剪开缠得死死的胶带,将猫粮袋子一个个码好,把猫罐头按口味分类,整齐地摆放在储物架上。
几个小时后,当储物间左手边的那个金属架子被一件件物品填满,从空荡到充实,从混乱到井然有序时,我站在门口,双手叉腰,静静地看着。夕阳的余晖透过小小的窗户,在整齐的物品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沉甸甸的踏实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地、坚定地涌上心头,填满了之前所有的空落与寒意。
我知道,我不仅整理了这些猫的口粮,也亲手修复了自己被扰乱的世界。生活或许总会有不期而遇的酷暑与寒意,但只要关上门,洗个热水澡,抱抱我的猫,再亲手将混乱一点点归位,那么,内心的秩序与安宁,就终将失而复得。
明天会怎样?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会也不能再逃了。
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