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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低矮的土坯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连窗外透进来的夕阳都显得格外沉重,在坑洼的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斑。

顾三趴在炕上一动不动,背上纵横交错着皮带抽出的血痕,有些地方已经皮开肉绽,渗出的血珠凝固成了暗红色的痂。

他闭着眼,一声不吭,只有偶尔抽搐的嘴角暴露了隐忍的剧痛,整个人像是死了过去。

顾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蘸了凉水的毛巾给他擦拭伤口。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儿子,可嘴里却不住地念叨,声音带着哭腔:“儿啊…疼不疼?你说你咋就那么糊涂啊…那是你表妹,沾着亲呐…这下好了,全村都知道了,老族长动了大气,你这顿打挨得不冤…”

顾父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锁成了川字。浓重的烟雾缭绕着他黝黑的面庞,却化不开那满脸的愁容和屈辱。

老族长的话就是顾家村的铁律,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给顾三找到媳妇,办得体体面面,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勉强挽回点顾家的脸面。

“他爹,这…这可上哪去找合适的姑娘啊?这么急,谁家愿意把闺女往咱这火坑里推?”顾母忧心忡忡地看向门槛上的丈夫,手里的毛巾又换了一面干净的,沾上水。

顾父狠狠嘬了一口烟袋,辛辣的烟味直冲肺管,让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哑着嗓子道:“还能咋找?找个老实本分,能干活,家里没啥势力的,赶紧娶过来!模样、家境都顾不上了!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焦躁和无奈。时间不等人,村里的唾沫星子都快把顾家淹没了。

就在这时,隔壁院子传来一阵轻微的哼歌声,断断续续,调子很老,却异常干净清脆,像山涧的清泉,在这沉闷压抑的黄昏里,莫名地抓人耳朵。

顾母擦拭的动作忽然一顿,侧耳倾听,昏黄的眼睛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他爹,你听…”

是宋翠翠在哼歌。她就住在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父母早些年逃荒时没了,她跟着哥嫂过活,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姑娘,手脚麻利得像不停歇的陀螺,沉默寡言得常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就是家境太一般,甚至可说是贫寒。

顾父凝神听了一下,那歌声确实干净,但他此刻满心烦躁,没好气地摆摆手:“宋家那丫头?闷葫芦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娶过来有啥用?老三能愿意?”

“哎呀!我的老天爷!现在还能由得他愿意不愿意?他闯下这滔天大祸,有个姑娘肯嫁就不错了!”顾母急得差点跺脚,压低了声音凑近老伴,“翠翠那孩子我晓得,看着闷,心里有数,能干着呢!地里灶头都是一把好手,脾气也好,性子软和,肯定能拿捏得住,以后也好拿捏。关键是,她家没啥人,就那个哥嫂,眼皮子浅,肯定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省口粮,聘礼也好说话,随便给点粮食布头估计就能成!”

顾父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算计的光芒。他再次狠狠嘬了几口旱烟,直到烟锅里的火星彻底熄灭,才将烟锅在鞋底上用力磕了磕,仿佛下定了决心,吐出最后一口浊烟:“成!就她了!你赶紧的,现在就去她家,找她嫂子说道说道!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定下来!”

……

此时,仅一墙之隔的宋家小破屋里。

宋翠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隔壁人家紧急讨论的、用来遮丑的媳妇人选。她刚喂完猪食和鸡,擦洗了灶台,趁着天还没完全黑透,嫂子指派的新活计还没来的短暂间隙,正坐在自己那狭窄的、只有一个小窗口的屋里,就着窗外昏黄残存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陈旧却干净的红漆木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首饰,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头绳,只有几只她用自制简陋工具小心翼翼捕捉、然后耗尽心血精心制作而成的蝴蝶标本。最大最漂亮的一只,翅膀是那种瑰丽迷离的宝蓝色,脉络清晰,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泛着幽微而神秘的光泽,仿佛将一小片星空封印在了其中。

这是她去年夏天在山谷里追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捕到的,当时它的翅膀边缘还沾染着露水,在阳光下变幻着奇妙的色彩。为了完美地保存它,她偷偷用攒了许久的鸡蛋跟村里货郎换了一小块玻璃和最细的针线。

此刻,她用一支自己磨制的细软毛笔,屏住呼吸,轻轻拂去标本玻璃框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脸庞,生怕惊扰了这沉睡的美丽。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迷恋,与平日里那个在地里刨食、灶台转悠、被生活压得沉默寡言的麻利姑娘,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心惊的反差。

这个小小的、隐秘的爱好,是她枯燥沉重、仿佛看不到头的灰暗生活里,唯一一点属于自己的、带着些许浪漫和幻想色彩的珍贵角落,是她能短暂逃离现实的唯一途径。每一次打开这个盒子,看着这些凝固却依旧绚烂的生命,她才能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宋翠翠,不仅仅是一个干活机器。

窗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顾母刻意提高的、带着几分不自然热络的嗓音:“她嫂子,在家吗?”

宋翠翠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从那种沉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迅速而轻柔地合上木盒,像是藏起一个惊天秘密般,飞快地将它塞回枕头底下最隐蔽的角落,还用粗糙的土布枕头仔细盖好。

她脸上那片刻的专注与温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一贯的温顺、沉默,甚至带着点麻木。她深吸一口气,撩开打着补丁的旧门帘,低着头迎了出去。

“顾婶子,您来了?”她轻声问道,手指有些紧张地***洗得发白的衣角,“我嫂子她去河边洗衣裳了,估摸着快回来了。您…有事?”

顾母看着她清秀却带着明显倦容的脸庞,看着那双过于安静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睛,心里莫名地叹了口气,有些发虚,但脸上堆起的笑容却更盛了,带着一种过于急切的热情:“翠翠啊,没忙呢?婶子…婶子确实有点要紧事,想跟你嫂子商量商量…天大的喜事呢!”

宋翠翠乖巧地点点头,侧身让顾母进院:“那婶子您先进屋坐会儿,喝碗水,嫂子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她的声音依旧轻轻的,没有什么起伏,心里却隐约划过一丝不解的波澜。顾家刚出了那么丢人的事,顾婶子怎么还会说有“天大的喜事”?

顾母笑着应好,脚步略显急促地迈进了宋家院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快速扫过眼前这姑娘单薄却看得出结实的身板,以及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心里那点因为利用而产生的愧疚迅速被“合适”、“好拿捏”、“省口粮”这些念头压了下去。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伴随着顾母刻意热情的笑语和宋翠翠安静无声的疑惑,悄然扣合,发出沉重而冰冷的声响。无人问及宋翠翠是否愿意,也无人知晓她枕下那只幽蓝的、仿佛蕴藏着风暴的蝴蝶,正预示着她平静表象的生活将被彻底打破,即将被卷入一场如何诡异而充满血色的婚约,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汹涌的惊涛骇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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