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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我睁开眼,首先撞进眼帘的是土坯房那带着裂缝的白墙,

墙头上搭着几根晒得发黄的玉米秆,墙角贴着一张卷了边的“计划生育”宣传画,

画上年画风格的女人笑得一脸喜庆。“秀兰,你可算醒了!

”二婶子端着个黑瓷碗从门外进来,粗粝的手掌往我额头一贴,粗糙的茧子蹭得我皮肤发疼,

却带着实在的暖意,“烧退了就好,再躺一天,明天跟我去地里摘棉花,多挣点工分是正经。

”我愣愣地看着她袖口磨出的毛边,看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

脑子里像有团乱麻在搅——这不是医院,是我下乡插队的知青点。

墙上的日历被风吹得掀动了一角,露出底下的数字:1982年9月15日。

1982年……我猛地坐起身,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伴随着的是落水时的窒息感,

冰冷的河水往肺里灌,王建国那张“焦急”的脸在水面上晃……我重生了。

回到了二十岁这年,回到了被王建国推下河那天。上一世,

我就是这天被他“奋不顾身”救上来,裹着他带来的干衣服,听着他喘着粗气说“兰兰别怕,

有我在”,感动得忘了自己是谁。后来他说“城里日子哪有乡下踏实”,

我就信了;他说“回城名额争起来太费劲儿,不如咱们在这盖间瓦房,生两个娃,

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我也信了。我不顾爸妈在电话里哭着求我“再想想”,

把家里寄来的复习资料全烧了,把回城申请撕了个粉碎,一门心思要跟他在这穷乡僻壤扎根。

结果呢?我看着他偷偷把我爸妈寄来的麦乳精塞给村长的女儿,

看着他在晒谷场趁夜色拉着那姑娘的手说“等我把城里那傻丫头的名额骗到手,就娶你”,

看着村里人指着我后背说“城里来的娇小姐,还不是被咱们建国耍得团团转”。

最后我躺在这漏风的土坯房里发高烧,听着隔壁王建国新房里传来的哄笑声,

听他跟新媳妇说“那李秀兰就是个傻子,真以为我会跟她过一辈子?

要不是图她城里人的身份能换个回城名额,我才懒得搭理她”。“傻坐着干啥?

”二婶子把碗往我手里一塞,粗瓷碗边缘硌得我手心发疼,“快喝了这红糖姜汤,发点汗。

你王大哥刚才还来问呢,说等你好点就带你去镇上扯布,给你做件新棉袄,红底碎花的,

说是你上次跟他念叨过的。”王建国。我捏着碗沿的手猛地收紧,姜汤烫得指尖发红,

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婶子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都掉了:“你这娃,烧糊涂了?

”“没糊涂。”我喝了口姜汤,甜辣的暖流冲进喉咙,熨帖得很,“二婶,我不跟他好了。

”二婶子眼睛瞪得溜圆,像个铜铃,手里的抹布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你说啥?

前两天还哭着喊着非他不嫁,半夜躲在被窝里绣鸳鸯帕子,说要给建国当嫁妆,

今天咋……”“以前是我瞎。”我打断她,把碗往桌上一放,

瓷碗磕在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不是跟村西头的青梅好得很吗?我成全他们。

”我掀开窗帘一角,果然看见王建国正蹲在篱笆外,背对着我,往青梅手里塞着啥,

那姑娘笑得脸都红了,偷偷往我这屋瞟了一眼,眼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上一世我像个疯子似的跟踪、哭闹,拿着剪刀要剪碎青梅的花衣裳,

最后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一世,我看着他俩在篱笆外眉来眼去,

心里敞亮得很——要走的人留不住,装睡的人叫不醒,我犯不着跟他们耗。

二婶子还在旁边絮絮叨叨,我却已经盘算开了。下个月的回城名额,

我记得是最后一批大规模返城机会,上一世被王建国骗走,这一世,说啥也得攥在自己手里。

(二)第二天一早,鸡刚叫头遍,我就爬起来了。灶房里飘着玉米糊糊的香味,

二婶子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醒了?”她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柴,

火星子“噼啪”往上窜,“锅里给你留了热乎的,快盛着吃。”我刚盛了碗糊糊,

门口就传来脚步声,王建国揣着块花布进来了,笑得一脸憨厚,

眼角的褶子都堆在一起:“兰兰,身子好些了?看我给你带啥了。

”那块花布红底撒着白梅花,正是我上一世念叨了好久的样子。上一世我收到时,

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得他心里是真有我。可现在再看,只觉得讽刺。我正蹲在灶台前烧火,

头也没抬:“不用了,这布你还是送别人吧。”他脸上的笑僵住了,

手里的花布差点掉地上:“兰兰,你咋了?还在生我气?我跟青梅就是小时候的情分,

你别多心。”“我不多心。”我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我脸发烫,

“王建国,我们算了吧。你跟她青梅竹马,本该是一对,是我横插一杠,对不起。”他急了,

伸手就要拉我胳膊,我猛地站起来,灶膛里的灰被带起一层,全扬在他脸上,他呛得直咳嗽。

“你当我不知道?”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没半点波澜,

“你偷偷给她送麦乳精,半夜在晒谷场跟她拉手,这些我都看见了。以前是我装傻,

现在我不想装了。”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最后梗着脖子喊:“是!

我是喜欢她!可她能跟你比吗?她就是个乡下丫头,你是城里来的知青,

跟我结婚能帮我回城!”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原来上一世他那些“我就想跟你过踏实日子”的鬼话,全是骗人的。“原来如此。

”我指着门口,声音平静得很,“慢走不送,以后别来了。”他大概没见过这样的我,

愣在原地半天,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那块红底梅花布被他狠狠扔在地上,

还踩了好几个黑脚印。二婶子在门口看得直咋舌,手里的烧火棍都掉了:“秀兰,

你这……”“二婶,我要回城。”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亮得很,“下个月的回城名额,

我要定了。”要回城,得凭本事。知青点的名额就一个,往年都是按工分排,

王建国仗着他叔是大队会计,年年把名额攥在手里,要么给自己,要么换人情。

我把攒了半年的工分条子翻出来,一张张数,还差三十个。离评选只剩二十天,我得拼命了。

天不亮我就去割稻子,露水把裤脚打湿了,冷得刺骨,我咬着牙割,别人割一亩,

我就割一亩半。手指被镰刀划得全是口子,用布一缠继续干,血渗出来染红了布条,

跟稻穗的颜色混在一起,也分不清是啥了。中午别人歇晌,我就去摘棉花,

棉花棵子上的小刺戳得胳膊发痒,我咬着牙摘满两大筐才肯停。晚上别人睡了,

我就着煤油灯给队里记工分、抄报表,常常写到后半夜,煤油灯熬得灯芯都短了半截,

眼睛涩得直掉眼泪,滴在账本上,晕开一小片墨渍。知青点的人都说我疯了,

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折腾。有人背后说我“被甩了想不开”,有人说我“痴心妄想,

名额早内定了”。只有赵红梅偷偷给我塞鸡蛋:“我支持你,这破地方,谁不想走?

”红梅她爹是县教育局的,消息灵通,她凑到我耳边说:“听说这次名额要加试,

考语文和数学,你可得抓紧。”我眼睛一亮,这可是我的强项!上一世为了王建国,

课本早就扔了,这一世我把压箱底的书翻出来,白天干活,晚上啃书,

把初中到高中的数理化公式抄了满满三大本,背得滚瓜烂熟。王建国听说我要争名额,

跑来嘲讽:“就你?别做梦了,名额早内定了。”他站在田埂上,双手叉腰,

身后跟着几个跟他混的青年,笑得一脸得意。我没理他,只是把他故意推倒的煤油灯扶起来,

继续做题。他大概气不过,偷偷把我的工分条子藏了几张,还在队长面前说我坏话,

说我“不安分,心思不在农活上”。但他没想到,我早有准备。每次记工分,

我都自己抄一份备份,还让一起干活的大婶在上面签字作证。队长是个公道人,

拿着我的备份条子跟考勤本一对,不仅把工分补回来了,

还把王建国叫到大队部狠狠训了一顿,说他“心思不正,配不上知青的身份”。加试那天,

我走进考场时,王建国和他叔堵在门口,阴阳怪气的。他叔抽着旱烟,

烟袋锅子敲得鞋底“邦邦”响:“考了也白考,别浪费笔墨。”王建国跟着笑:“就是,

有些人啊,天生就是乡下的命,偏要往城里钻,不嫌磕碜?”我没说话,径直走进去。

试卷比我想象的简单,都是基础题,我唰唰写完,第一个交卷。出门时撞见青梅,她低着头,

手里攥着个红布包,不知道在捏啥,不敢看我。我笑了笑,擦肩而过时说:“他这种人,

送给你了。”她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讶,嘴巴张了张,啥也没说出来。

(三)公布结果那天,全队的人都挤在大队部门口,黑压压的一片。王建国站在最前面,

跟他叔凑在一起嘀咕,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好像名额已经揣进他兜里了。队长站在台阶上,

清了清嗓子,手里捏着张纸,半天没念。底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王建国的声音最大:“叔,

快念吧,别让人等急了。”队长瞪了他一眼,展开纸条,大声念:“本次回城知青名额,

根据工分和考试成绩,综合评定——李秀兰!”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红梅在旁边使劲掐我胳膊:“叫你呢!快去啊!”我这才反应过来,拨开人群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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