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2020年的冬天格外冷,包头的街道上积雪有半米厚。
他已经当了八年环卫工,五十八岁的年纪,身体越来越差。
那天早上,他照常四点起床,穿上已经洗得发白的橘红色工作服。
地下室里没有暖气,他呼出的气都能看见白雾。
推着垃圾车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雪花不停地往脸上飘。
他的手套早就破了洞,冻疮已经溃烂到见骨头,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扫到步行街的时候,他看见垃圾桶旁边有个酒瓶子。
拿起来一看,还有半瓶白酒。
他打开瓶盖闻了闻,酒精味很浓,应该是五十度以上的高度酒。
「老天爷,连给我最后一顿酒都准备好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八年来,他每天都在想着死。
想过上吊,想过跳楼,想过卧轨。
但每次要动手的时候,总会想起女儿其其格。
不知道她在温哥华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过这个失败的父亲。
今天不一样了。
昨天他收到了一份法院传票,政府要拍卖他在温哥华的别墅来补偿受损的牧民。
那是他留给女儿唯一的财产,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
连这个都要被拍卖掉,他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瓶草甘膦除草剂,这是环卫部门配发的农药。
听说这东西喝下去死得很快,不会太痛苦。
他把农药倒进酒瓶里,白酒和农药混合后变成了浑浊的***。
「其其格,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些被我伤害的牧民。」
他举起酒瓶,准备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放在工具箱里的诺基亚手机突然响了。
那是一部老掉牙的手机,屏幕都碎了,平时除了接环卫所的工作电话,从来没人联系他。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海外号码。
犹豫了一下,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爸爸,是我,其其格。」
他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十二年了,这是女儿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其其格?真的是你吗?」
他的声音在颤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爸爸,我知道政府要拍卖温哥华的别墅。」
女儿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已经是大人了。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紧紧握着手机,生怕这是一个梦。
「您还记得别墅地下室保险库里的那张地图吗?」
女儿停顿了一下。
「上面标注的那些矿脉,才是真正的财富。」
他愣住了。
女儿怎么知道地图的事?
那张地图他只给她看过一次,那时她才十岁,应该不会记得才对。
「其其格,你怎么知道...」
「爸爸,我不仅记得地图,我还记得您教我的那些话。」
女儿的声音有些哽咽。
「您说狼老了要回到自己的窝,您说草原是我们的根。」
他想起了那些温馨的往事,心里暖流涌动。
「可是爸爸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这个别墅也要被拍卖掉。」
「不会的,爸爸。」
女儿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我刚刚收到房产评估公司的报告,那套别墅现在价值2亿加元。」
2亿加元?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年买的时候才一千二百万,现在居然涨了这么多。
「而且,我已经成立了一家新能源公司,专门收购稀土矿进行环保开发。」
女儿继续说道。
「您地图上标注的那些矿脉,我都调查过了,储量比表叔他们开采的那些矿场大十倍。」
他感觉脑袋有些发晕。
女儿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商业知识?
「其其格,你是怎么...」
「爸爸,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儿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始,您愿意用环保的方式开发那些矿脉吗?」
环保?
他想起那些被污染的草场,想起阿勒腾愤怒的眼神,想起那些死去的牛羊。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这些年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当年为了赚钱破坏了草原。」
「那好,爸爸,您准备好重新做草原的主人了吗?」
女儿的话让他浑身颤抖。
「可是其其格,爸爸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扫大街的。」
「您有我,您有那张地图,您还有一颗想要救赎的心。」
女儿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这就够了。」
他看着手里的酒瓶,里面混着农药的白酒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死亡和重生,只在一念之间。
他把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白酒和农药洒了一地。
「其其格,爸爸想活下去,爸爸想见到你。」
他对着电话大声说道。
「爸爸,您等我,我马上回来接您。」
女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草原在等着我们回家。」
电话挂断后,他站在雪地里哭了很久。
十二年的屈辱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
他还有机会,他还有女儿,他还有希望。
草原狼王要重新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