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岩芯样本初步分析报告(编号WY-73B)取样深度: 地下1847米。
异常特征: 花岗岩岩芯断面在400倍电子显微镜下,
观测到高度规则的双螺旋矿物排列结构,形态类似生物遗传物质DNA分子链。
结构稳定性极高,抗干扰性强,非已知任何地质作用可形成。
备注: 建议暂停当前钻探作业,等待专家组进一步分析。——报告是三天前出来的。
陈岭把那张薄薄的纸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手掌心一块坚硬的方块,
然后塞进了冲锋衣的内袋。冰冷的纸张边缘隔着布料,硌着他的胸口。他抬起头,
望向帐篷窗外。外面,是王屋山沉郁的、几乎要压倒过来的墨绿色山体。
傍晚的雾气正从山谷里漫上来,像某种活物的触须,
悄无声息地缠绕着那些亿万年形成的陡峭岩壁。钻探平台的灯光已经亮起,
在浓雾中晕开一团模糊的光斑,机器低沉的轰鸣声穿过帐篷帆布,
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震颤。“老陈,你看……”助手小李的声音有些发干,
他指着桌上刚刚送来的最新一批岩芯切片样本。那是从接近两千米深处取上来的,
灰黑色的岩石断面,看上去与寻常花岗岩无异,只是……在那些天然形成的矿物结晶之间,
似乎夹杂着一些极其细微、颜色更深的纹路,蜿蜒盘绕。陈岭拿起放大镜,凑近了看。
那不是地质构造常见的直线或折线,而是某种……扭曲的、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曲线。
它们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有机的图案。他的胃里泛起一阵凉意。
电子显微镜下的双螺旋图像又一次浮现在脑海,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记录下来。
所有异常纹路,拍照,存档。”他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通知钻探组,
降低转速,控制进尺。”小李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
压低声音:“陈工,还有件事……昨晚,后半夜,你听见什么声音没?”陈岭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向小李,年轻人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青灰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惶惑。“什么声音?
”“好像……好像有人在叹气,又不像……”小李舔了舔有些发白的嘴唇,“特别沉,
特别长,从地底下来的,连着整个山都在微微地抖……我一开始以为是机器或者风,
可后来仔细听,那……那像是……”他没能说下去,但陈岭知道他想说什么。像呼吸。
陈岭挥了挥手,让小李先出去。帐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还有那堆沉默的、蕴藏着诡异秘密的岩石。他拿起一块岩芯,入手是岩石惯常的冰冷和坚硬。
但指尖抚过那些深色纹路时,他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内部有液体流动的搏动感。他猛地缩回手,
岩芯掉在铺着白色实验衬布的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是心理作用。一定是。
那该死的报告和这些见鬼的纹路搞得他神经衰弱了。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样本,
转身开始整理已有的数据。然而,那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着、包裹着的感觉,
如同帐篷外越来越浓的雾气,挥之不去。——钻探并没有因为陈岭内心的不安而停止。
尽管降低了转速,钻头依旧顽强地向着大地深处挺进。两千一百米。两千三百米。
异常开始变得无法忽视。首先是渗出的粘液。
最初只是在钻杆螺纹连接处发现少量黑褐色的、沥青状的污迹,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工人们以为是某种深层矿物油脂,没太在意。但很快,情况失控了。
从钻孔返回的泥浆开始变黑,变得粘稠,
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如同亿万片落叶在密闭空间里腐烂发酵后的浓浊气味。
那气味具有某种穿透力,能无视防尘口罩,直接钻进鼻腔,黏附在嗅觉细胞上,
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钻探平台周围的地面开始变得泥泞,不是水的泥泞,
而是那种黑色粘液混合着泥土形成的、仿佛具有生命的淤积物。踩上去,
脚底会传来一种不祥的***感。机器也开始抗议。泥浆泵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管路多次被凝固的黑色物质堵塞。工人们不得不在恶劣的气味和环境下,频繁地停机清理。
陈岭戴着加厚的橡胶手套,用一个不锈钢取样皿接了一点刚从孔口流出的黑色粘液。
粘稠的液体在皿中缓慢流动,反射着平台灯光,泛出一种油腻的光泽。他把它凑近鼻尖,
那股腐殖质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更深处,似乎还混杂着一丝……铁锈味?或者别的什么,
更难以形容。实验室的初步分析结果一片混乱。粘液主要成分是无法识别的复杂有机聚合物,
掺杂着硅酸盐微粒和多种金属离子,其分子结构杂乱无章到了令人费解的程度,
仿佛属于某种完全未知的生物化学体系。与此同时,那种“声音”出现了。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波,至少不完全是。那是一种更深层的、通过骨骼和脚底传导的震动。
最初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当钻机完全停止轰鸣,万籁俱寂之中,才能隐约捕捉到。
一种缓慢的、悠长的、带着某种固定节律的……“嗡——嗬——”声。
像是有什么巨大无比的东西,在沉睡了无数个世纪后,开始了它缓慢而沉重的呼吸。
第一个听到这声音的工人以为自己幻听了。第二个、第三个……很快,
整个营地都知道了一个秘密——王屋山,是活的。
恐慌像霉菌一样在湿冷的空气中滋生、蔓延。白天,工人们沉默地工作,尽量避免交谈,
眼神躲闪。到了夜晚,帐篷里亮着灯,很少有人能真正入睡。
那无处不在的、源自整座山脉的“呼吸声”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有人开始用棉花、甚至耳塞死死堵住耳朵,但毫无用处。那声音直接作用于你的内脏,
你的骨髓。营地里的狗,那些平时凶悍的土狗,在第一个呼吸声传来的夜晚就彻底沉默了。
它们夹着尾巴,蜷缩在角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身体不住地颤抖。第二天,
有人发现营地边缘堆放杂物的帐篷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两条最壮的狗不见了,
只在粘稠的黑泥地上留下几道凌乱拖拽的痕迹。流言开始像野火一样燃烧。
有人说在浓雾里看到了缓慢移动的巨大阴影,
形状难以名状;有人说那黑色粘液在没人注意的时候,
像某种软体动物一样自己***;更有人翻出了那个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寓言——愚公移山。
他们窃窃私语,说那个固执的老人和他子孙后代试图搬走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山峦。
他们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东西,而那东西,现在醒了。陈岭站在钻探平台的边缘,
望着下方被粘液污染的土地和远处隐没在黑暗与雾气中的山峦轮廓。
腐殖质的恶臭充斥着他的肺部,脚下传来那缓慢而规律的震动。
他想起那份被他折起来的报告,想起那些螺旋结构的岩石,
想起古老传说背后可能隐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愚公移走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
那被“移走”的,真的成功了吗?他现在脚下踩着的,钻头正在深入的这个庞大存在,
又到底是什么?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他的头顶。——“必须停钻!
”陈岭的声音在项目组的简易板房里显得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面前坐着项目负责人赵主任,一个惯常笑容可掬、此刻却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老陈,
我理解你的担忧。”赵主任用手指敲着桌面,
上面摊着陈岭带来的最新数据和照片——黑色粘液的特写,被严重堵塞的管路照片,
以及那份该死的、显示双螺旋结构的岩芯分析报告复印件。“但是,
你也知道这个深部勘探项目的重要性。国家投入了多少,
上面的期望有多大……不能因为一些……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就轻易停下。”“无法解释?
”陈岭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赵主任,你出去闻闻那味道!
听听那声音!看看地上那些自己会动的黑泥!这还叫‘无法解释’?这是灾难性的未知!
我们可能……可能正在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注意你的措辞,陈岭同志!
”赵主任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们是科学工作者,要讲证据!你说的那些,气味,声音,
甚至工人的臆想,流言蜚语,这能作为停止重大项目的依据吗?岩芯结构异常,
粘液成分特殊,这恰恰说明了我们可能正处于重大发现的边缘!
也许是某种前所未见的极端环境微生物群落,
或者是新的地质成矿作用……”“没有哪种微生物或地质作用能让整座山‘呼吸’!
”陈岭几乎是在低吼,他感觉自己的理智那根弦正在崩断的边缘,“你看看这些螺旋结构!
这像是什么自然形成的吗?这像是有意识的……设计!”这个词一说出来,
帐篷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赵主任盯着陈岭,眼神复杂,有不满,有警告,
还有一丝极深的不安。“陈工,你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我建议你休息两天,
这里的工作暂时由……”“我不能休息!”陈岭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绝望,
“我们必须停下来!现在!立刻!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够了!
”赵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决定已经做出!钻探继续,直到取到目标层位的最终样本!
这是命令!”陈岭看着对方不容置疑的脸,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知道,
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在所谓的“重大项目”和可能的“重大发现”面前,
他那些基于直觉、基于种种诡异现象的警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默默地转过身,
走出了板房。外面,腐臭的气味更浓了。那沉重的、缓慢的呼吸声似乎也变得更清晰了,
一下,又一下,如同一个垂死的巨兽在苟延残喘,又像一个正在逐渐苏醒的古老噩梦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