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兴城门下。
盛夏骄阳似火,打在苏清歌身上,可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心底却一片冷涩的苦意。
胭脂铺前,她的夫君谢修辞正温柔地替苏知微揉着脚踝,抱上马车离去。
出门时,苏知微耀武扬威的话还在她脑海中回荡。
“抱歉啊姐姐,修辞今日不能赴你约喽。你梳妆台上的胭脂我用不惯,他心疼我,非要盘个胭脂铺送给我。”
“不过,姐姐一介深宅妇人,想必也没什么重要事非要修辞陪吧。”
出神间,黑压压的兵马已踏至城门,苏家旗在苍穹下猎猎飘扬。
她深吸一口气,向头马上的老将军抱拳行礼。
“前木兰将军苏清歌,前来接回镇北将军谢云麾、军医崔若华遗骸!”
悲怆的声音响彻城门。
老将军下马,亲自将一方木盒交到苏清歌手里,浑浊的眸子里满是痛惜。
“你爹娘在边疆时总遗憾,说没机会亲眼见你成亲,不知女婿如何,嫁入景渊王府后过得好不好。”
闻言,苏清歌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夕之间,她的爹娘惨死边疆,家破人亡。
可她夫君,她唯二的家人,却在给苏知微挑胭脂。
明明从前,不论他在做什么,只要她一个眼神,便能让他立刻放下一切。
苏清歌竭力咽下喉间的酸涩,送走老将军,上马朝聚宝阁赶去。
为了牺牲的爹娘,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
聚宝阁内烛火煌煌,金玉满堂,拍卖掌柜手持乌木槌高声唱价:
“下一件拍品,‘沧海凝翠’如意镯,起拍价,五十两黄金!”
“六十两!”苏清歌素手轻抬,昔日巾帼气度仍藏于眉眼间。
席中忽起竞价声:“一百两!”
苏清歌摩挲袖中刚领到的一千两军抚恤金,眸光一凛:“点天灯。”
纵是倾尽所有,她也必须拿到这如意镯。
全场哗然,宾客皆转头望她。
掌柜又惊又喜,重重落槌:“恭喜这位姑娘……”
话音未落,一名小厮匆匆上台在他耳侧低语,掌柜脸色骤变。
“抱歉姑娘,这如意镯因特殊缘由,不能交给您。”
苏清歌“噌”地起身,声线带厉:“为何?”
“就凭这如意镯是知微娘亲的遗物。”
“苏清歌,你明知这如意镯对知微有多重要,为何偏要夺她之物?”
低沉嗓音响起,苏清歌下意识望去,谢修辞身着玄色大氅稳步迈入,一双剑眉紧蹙,墨眸里满是寒意。
宾客落在苏清歌身上的眼神,也从惊讶变成嫌恶。
苏清歌盯着他,只觉荒唐讽刺。
分明她只是用自己的银两,拍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可谢修辞的眼神仿佛在说,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只要事关苏知微,就全都成了她的错。
“我夺她之物?”
“我夺了她何物?是她受我苏家收养却不知满足,装腔作势冒充我的身份,夺我军功、占我家业,如今就连你……”
“够了!”
话没说完,就谢修辞冷声喝止。
“若不是你冒充知微的身份,谎称自己是当年在雁门关救了我的木兰将军,景渊王妃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你!”
字字如淬毒的刀凌迟着她的心,疼得她眼眶一红。
她曾是随父戍守边疆,大梁的第一位女将军,被圣上亲封“木兰”名号,怎会屑于冒名这等卑鄙之举?
她和他成婚三载,有回她半夜突感风寒,本远在邻地巡查的他连夜策马五个时辰,赶在破晓前携着名医和补品出现在她床榻前。
两年前,两人往西山狩猎,突遇狼群,谢修辞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挥剑与狼群血战时,仍不忘回头安慰她别怕。
她曾是他舍命相护的人,他是她浴血沙场,九死一生也要归来的信念。
可如今,他却用最锋利的话,毫不留情剜在她的心上。
如意镯被恭敬呈上,谢修辞再没看她一眼,阔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苏清歌忽然就笑了。
笑他绝情,笑她自己识人不清,为了他,竟宁愿在将士录上被抹去姓名,也要卸下铠甲,折断自己的一身荣耀与锋芒,甘愿做他困于后宅的“景渊王妃”。
眼泪砸在檀木骨灰盒上,苏清歌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狠狠拭去泪痕。
原想待国泰民安之时,她能挽着谢修辞,自豪地向回长安的爹娘道:
“这是女儿的夫君谢修辞,他爱我敬我,做他的王妃很幸福。”
可如今……
苏清歌翻身上马,扬鞭向皇宫疾驰。
紫宸殿前,她撩袍跪叩,声音坚定。
“前木兰将军苏清歌求见圣上,恳请复职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