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我记忆里一扇尘封多年的门。门后,是斯坦福午后灿烂的阳光,是图书馆里咖啡的香气,也是我和他之间,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争执与分道扬镳。
他一针见血的嘲讽让我准备好的所有商业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隔着电波,我仿佛都能看到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洞察的眼睛。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和沈澈分手的事,除了昨晚餐厅里寥寥无几的客人,就只有公司董事会的人知道。而周毅团队集体辞职,更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这个男人,即使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好几年,似乎依然无所不知。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他话语里的尖刺。“顾师兄,好久不见。我现在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你的帮助。我想聘请你和你的团队,担任澈天科技的技术顾问,或者,直接出任CTO也可以。薪资、股权,条件随你开。”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林微,你还是老样子。以为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标价。我记得当年,你也是用‘更优的商业前景’和‘更稳定的股权回报’来说服自己,选择沈澈那个草包,而不是我的‘奇点’计划。”
“奇点”计划。
这四个字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我。那是我和顾言决裂的根源。
当年我们同在一个AI实验室,他是导师最得意的门生,而我是崭露头角的学妹。他提出的“奇点”计划,是一个极具前瞻性、甚至有些疯狂的通用人工智能算法构想。我曾为之着迷,陪他熬了无数个通宵,演算了无数遍模型。但那个计划太超前,商业化的路径模糊不清,需要投入的研发成本是个无底洞。
而那时,沈澈带着他“接地气”的商业计划书回国创业,向我发出了邀请。一边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商业帝国蓝图,一边是遥不可及的技术幻想;一边是承诺给我未来的青梅竹马,一边是桀骜不驯、满嘴“改变世界”的鬼才师兄。
我选择了前者。我告诉顾言,他的计划是空中楼阁,而我要的是能踩在实地的未来。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斯坦福的咖啡馆里。他把一份厚厚的算法草稿推到我面前,说:“林微,这是通往未来的地图。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卖用户数据的破公司,放弃这张地图吗?”
我没有看那份草稿,只是说:“沈澈需要我。”
顾言当时就笑了,笑得有些悲凉:“他需要的不是你,是一个能帮他实现野心的工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
“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我的声音有些干涩,“顾言,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是公事。”
“公事?”他又笑了,“林微,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端着?你现在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凤凰,还硬要维持着高傲的姿态。有意思吗?”
我的手紧紧攥住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
“你在哪儿?我们当面谈。”我放弃了无谓的口舌之争。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投降”,报了个地址。那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位于城市边缘的旧工业园区。
挂掉电话,我没有片刻耽搁,立刻驱车前往。
车子驶离繁华的CBD,穿过陈旧的城区,最后停在一个挂着“创客空间”牌子的破败园区门口。我按照他给的门牌号,找到了一间由旧仓库改造而成的巨大工作室。
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里面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这里不像个工作室,更像一个极客的秘密基地。巨大的空间里,各种服务器嗡嗡作响,无数根线路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几十块大小不一的屏幕上,正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焊锡和咖啡混合的奇特味道。
顾言就坐在最中央的一张升降桌前。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头发有些凌乱,戴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正专注地敲着代码。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我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我和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衬衫、在校园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对比了一下,发现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专注和锋芒。
我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屏幕上那些我早已有些生疏的复杂代码,轻声开口:“顾言。”
他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上的代码开始自动编译。他这才转过身,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我。
“林大总裁,”他挑了挑眉,“比我想象的要快。我还以为,你要先去哭一场,再来找我。”
“我没时间哭。”我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周毅团队集体离职,带走了公司所有核心项目的代码和数据备份。不出三天,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风行智能’的服务器上。我需要你,在三天之内,重构我们的底层算法,并且建立起新的防火墙。”
我把一份拟好的合同推到他面前:“这是聘用协议。CTO的职位,年薪八百万,外加公司5%的期权。我知道这可能低于你的预期,但这只是开始。只要公司度过危机,条件可以再谈。”
顾言连看都没看那份合同一眼,只是端起桌上一杯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我:“林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很不如意,所以急需你这份‘施舍’?”
“我没有……”
“你以为我不知道沈澈给你设的局?”他打断我,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周毅团队的跳槽,是风行智能的CEO亲自策划的,沈澈在里面牵线搭桥。他们不仅要挖走你的人,还要在你新产品发布前,抢先发布一款功能类似但性能更优的产品,彻底打垮澈天科技的股价。然后,他们会以最低价,恶意收购你的公司。”
他的话,让我浑身冰凉。
这个信息差,是致命的。我只知道沈澈釜底抽薪,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庞大的、针对我的围猎计划。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失声问道。
“因为风行智能的CEO,半个月前也坐过你现在这个位置。”顾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开出的价码,比你高得多。他想买的,是我手上一个已经成型的项目。”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你……”
“我拒绝了。”他靠回椅背,双手枕在脑后,淡淡地说,“我讨厌那个家伙,一身铜臭味,跟我谈技术,就像在谈一门可以随时转卖的生意。”
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所以,你愿意帮我?”
“帮你?”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可以。但不是用你那种方式。我不要你的钱,也不稀罕你那个CTO的头衔。我要的东西,你给得起,但就怕你舍不得。”
“你说。”只要能救公司,我什么都可以谈。
“我要重启‘奇点’计划。”他盯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就在你的公司里。我要成立一个独立的项目部,拥有最高的权限和完全的自**,不受董事会的任何干涉。所有的研发预算,我说了算。”
我的呼吸一滞。“奇点”计划,那个吞金的无底洞。以澈天科技目前的财务状况,根本支撑不起这样烧钱的项目。
“这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公司现在的现金流很紧张,董事会绝不会同意……”
“我没问董事会的意见,我问的是你。”顾言的目光灼灼,“林微,你是公司的绝对控股人,这家公司,你说了算。你只需要回答我,敢不敢赌?”
我沉默了。
我脑中浮现出董事会那一张张脸,浮现出公司岌岌可危的财务报表。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澈天科技将掌握足以改变行业未来的核心技术;赌输了,公司会立刻破产清算。
“你为什么要选我?选澈天科技?”我不解地问,“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创业,拉来的投资只会比我更多。”
“因为我懒得去应付那些愚蠢的投资人。”他答得理所当然,“而且,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
“什么样子?”
“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不得不向我低头的样子。”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这让我很有成就感。”
我气结,却无力反驳。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答应你。只要你能解决眼前的危机,我就以公司的名义,全力支持你的‘奇点’计划。”
“不够。”他摇了摇头,“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
“我要你,亲自来做‘奇点’计划的项目经理。”他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从今天起,你不仅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下属。林总,以后请多指教了。”
我彻底愣住了。
让我,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兼CEO,去给他当项目经理?向他汇报工作?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这是在羞辱我,报复我当年的选择。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刚想开口拒绝,顾言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悠悠地开口了。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将椅子转向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了几下,调出了一个后台监控界面。
那上面,赫然是澈天科技的服务器架构图。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拿到了你公司服务器的最高权限。”他指着屏幕上一段闪烁着红光的代码,“看到这个了吗?周毅他们留下的。不是简单的后门,是一个逻辑炸弹。会在72小时后自动触发,格式化你们所有的核心数据库,并且是物理层面的永久性损毁,无法恢复。”
我的血,瞬间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