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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治之症”

“小逸怎么样了?”一大早,父亲就打电话回来了,他无比心急地问着奶奶。由于县级、市级医院都无法诊断这是一种怎样的病症,这成了一家人的心头之患。

奶奶眉头紧锁,话语低沉:“孩子就是疼得难受,不能睡觉,又不想吃饭,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啊!”

父亲沉默片刻,果断地说:“我把手边的事情安排一下,收拾收拾,明天凌晨时分我和她妈带她去上海。”

而明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家家户户都该过小年了。

就这样,当人们为过年而轰轰烈烈地忙碌的时候,我们一家子却把心思放在了陪我外出看病的计划上了。上海——这座闻名遐迩的城市,寄托了我们这来自农村的一家人所有的希望。

第二天凌晨,父母带着我,踏上了去上海的旅程。一直照顾我的奶奶,念着她的年迈,我央求她:“奶奶,我去看病,你就别去了,在家等我。”她竟以同样的语气央求我:“我要去,你到哪里我就得跟到哪里,否则我不放心。”我拗不过她,父母也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她的随行。

当下的时代,看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稍微夸张一点地说,就像在跟一些无形的东西打仗一样。越是复杂的病例,人们越是拼命地往比较权威的医院里赶,医院常常人满为患、病人和家属常常精疲力尽。

挂号的人群排成了一条“巨龙的形状”,父母轮流站在“巨龙”里,翘首以盼这那一张宝贵的“通行门票”,那是他们女儿的“救命符”啊!

时间仿佛静止,在医院的走廊上窒息地等待,无聊地看着身边每一个病人,脑海里不知道应该去想些什么,似乎要将所有的一切都要去想一遍,又似乎什么都不曾去想,慢慢地陷入一种困倦。

“挂上了!挂上了!下午便可以让医生诊断了。”中午时分,父亲从挂号窗口跑出来,略为大声地跟我说着,他一手捏着一张单子,捏得很紧,仿佛一不小心怕纸片飞了似的。母亲尾随着他。

“啊呀,姑娘,这下咱不担心了,咱们有号了。”父亲在我身边坐下来,显得有些沾沾自喜,觉得我们的运气不错,至少我们还能够挂上了号,有的患者排队几天都等不来一个专家号啊!

冬天的医院里,空调传递着暖气,人们或坐或站,脸上显露出疲倦或呆滞。医院的暖气可以罩在人的身上,却无法使人的精神亢奋。

“轮到228号!”听到医生在办公室叫号时,打着盹的父母一个激灵站起身,将我推了进去。询问、诊察,这个带着眼镜、经验丰富的中年医生,不一会儿,他似乎已明白了什么,他大手一挥,示意我先出去,只留下了父亲母亲在里面和医生交谈。

时间跟跛了脚的驴似的,怎么也走不快。我蜷曲着身子,一分钟一分钟地熬。“你爸妈怎么还不出来?”一旁陪着我的奶奶,终于忍不住问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焦虑,甚至带着某种恐惧。

“他们出来了。”我抬起头时,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从诊室走出来的身影,他们的表情很凝重,眉头紧锁,脚步也变得沉重而趿拉,好像灌了铅似的——不言而喻,诊察结果大失所望。

“他说小时候是误诊了,不是脑瘫,是扭转痉挛。”父亲说。

“他说没有任何的药物可以控制这个病的疼痛,唯一??的办法只是手术,但是这种手术做下去,无异于截肢,肢体不再有任何痛感,形同摆设……”母亲说。

“要不要手术你自己决定吧,你也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如果你要,爸帮你办住院手续……”

“如果这腿没有知觉了,你以后不是更艰难了吗?”

父亲母亲在轮流转述医生的诊断,他们的声音闷闷的,甚至在说某个字词时已经变得含糊不清,让人误以为他们的嘴巴里含了什么东西。

我用心地听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医生的话像一种小小的隐形的核武器,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给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带来了一定的震慑力,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的腿已经完全没有救了,不要说会逐渐好起来,以后甚至有可能卧床不起……天呐!我不知道,老天爷既然已经夺取了我行走的权利,为什么还要一点一点地掳走我的健康?我摸摸这条疼痛的腿,想象着它有一天不再属于我、它不再有任何的知觉、它不再有痛感和适感,它本来就像一个活着的精灵,却会在我手术醒来之后从此在我的身体甚至说生命里“死”去,永不复活。我舍不得、舍不得!人们常说“手足之情”,这是我的腿,陪伴我整整二十年的腿,纵使它不听使唤、纵使它不能携我奔跑,但这毕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如同这人生,虽然不完美,但一定得努力完整。

我佯装着无所谓,挤出一抹笑:“嗨,先不手术了,回家去再修养修养就会好的。腿是我的,我知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治不好呢?我不相信!这是上海哎,上海这么大的医院怎么可能没办法?”一旁的奶奶,“噌”地站起身来,脸变得紫红,她拉着母亲的衣服:“你随我去,我要再次问问那个医生,我要去问清楚。”

我不以为然,拽着她:“奶奶不要去问了,咱回家。”

奶奶是个“固执得有些愚蠢”的人,她或许是怀疑父亲和母亲骗了她、也或许是怀疑他们说漏了什么,她疼我爱我,几乎胜过了她的生命。所以她推着我,又一次闯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见到我又折了回来,问:“怎么又来了?不是看完了吗?”

没有打过招呼,直奔主题,她用家乡话与医生“争执”:“你作为很权威的医生,你就没办法治好我们家孩子吗?”奶奶的嗓门尖锐而又嘈杂,吵得医生一脸严肃地对她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和她的爸爸妈妈讲了,每个家属都像你这样,一个人把同样的话重复几遍,那我一天能看几个病例啊?”

“真的不能够让她好一点点吗?也没有这种药物可以缓解疼痛吗?”奶奶依然不死心,她用一种几乎祈求的眼神望着他。医生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耸肩,露出一副滑稽且无奈的神情。

“小年”这一天,我们一家人就这样满怀希望地来到上海,又满怀失望地回去了。父亲开着他的出租车,手握着方向盘,从反光镜中,我瞥见了他凝重而沉默的表情。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骑电瓶车的男人闯了红灯且逆向行驶,一个踉跄,撞上了我们的车子,幸好我们的车是停止的,男人只是一个趔趄,靠在了我们的车窗上,并没有摔下来。父亲怒气冲冲地打开车门,跳下去,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暴怒着、推搡着:“闯红灯又逆向行驶,你是不是不想活着过年还是咋的?你知不知道健康有多宝贵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我被父亲反常的举动吓住了,我从来不曾见到父亲那般的“暴戾”。

那个男人愣愣地看着父亲,点着头、道着歉,骑上车灰溜溜地从父亲面前跑了。也许他同样不知道,他今天遇到的这个拉拽他的男人,此刻心底是多么的糟糕和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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